村子里许多人家一年忙到头,也就能攒个两三两银子,还有的一文也攒不下,十五两银子在西岭村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晏兴茂和何秋花还是第一回拿到这么大一笔银子,颇有些无所适从,夫妻两商量过后,决定将这笔银子交给晏小鱼保管。
晏小鱼没有推辞。
晏何二人性子实在单纯,银子放在他们那儿指不定哪日又被谁哄走了,还是他自己拿着放心。
十五两银子听起来挺多,可光是买建屋子的地皮便需要四、五两,建个结实些的土胚茅草屋,雇人、买材料、打家具……,全部加起来也得三、四两,再加上晏兴茂治腿养伤的花销、晏小鱼做吃食买卖需要的启动资金、他们前期赁屋子的租子、吃穿用度,这些银子便有些不够用了。
晚上,晏小鱼在屋子里思索了一会儿,起身去找陶翠青。
这几日一直忙活儿家里的事儿,那位害晏兴茂受伤的王老爷可还没有赔钱呢!
陶翠青和晏兴盛见晏小鱼过来俱是一脸防备,等他说明来意,脸上才松懈下来——这回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晏小鱼想将找王老爷赔钱的事儿全权托付给晏兴盛,给晏兴盛的好处是他只要五两银子,其余的全归晏兴盛,能拿多少,全看晏兴盛的本事。
今日为分家、断亲之事,长房狠狠地出了次血,晏兴盛和陶翠青都有些肉痛。晏永和明年要去府城赶考,又是一大笔银子,这个当口,晏小鱼送了个来钱的路子,晏兴盛夫妻自然心动。
不过他两都觉得五两太多了,这买卖不划算。晏兴茂又没死,那王老爷怎么可能赔这么多?
晏兴盛冷笑一声:“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那王老爷怕是一共都赔不了五两,到时候银子不够,我们还得搭些给你?”
晏小鱼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瞥了晏兴盛一眼:“大伯不想帮忙也没事儿,大不了我自个儿去找王老爷,不过我既然去了,定是要问一问他,为何他家别的长工一月都有六百文,我爹只能拿两百文,这也太欺负人了不是?”
“……”晏兴盛脸都绿了。
双方讨价还价,最后晏兴盛拿了二两银子给晏小鱼,剩下的事儿晏小鱼便不管了,无论晏兴盛要多少回来,他都不能再沾手。
晏小鱼知道不靠晏永和的名头,单靠他自己,还不一定能拿到二两银子,所以也没嫌少。
怕断亲的事儿传到王老爷耳朵里坏事,晏兴盛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南岭村。
晏小鱼他们则在为搬家做准备。
值钱的、大件儿的东西晏老爷子不让带,他们能带走的只有几件旧衣裳、三床破旧的被褥、几双鞋、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什,几乎不需要收拾,晏小鱼的精力主要还是在找住处上。
他前日去请牛富贵帮忙做见证时,就提前同牛富贵打过招呼,请他帮忙问问,村里有没有人愿意将自家的空屋子赁给旁人。
牛富贵应下后去村里一问,倒是有几户人家能腾出空屋子出赁。
可这些人里头,有的听说晏家二房要租,狮子大开口;有的是村里的混子,没安好心;还有的日子过得不讲究,家里脏得无处下脚……
总之,没有一个合适的。
何婶也有意帮忙,可她家只腾得出一间屋子,晏小鱼一家四口人,有哥儿、有姐儿、有汉子,最好能有三间屋子,至少也得有两间。
除了村里,晏小鱼还想过去镇上赁个小宅子过渡。可被房牙子带着看了几处,价钱低的他瞧不上,瞧得上的租子又太贵。晏小鱼一家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得很,他不敢在这上头花费太高。
而且马上就要夏收了,他们的田地还在村里,住在镇上也有些不便,晏小鱼想来想去,还是得在村里赁间屋子。
三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他们的住处却还没有着落,晏兴茂和何秋花都有些犯愁,晏小月倒是不担心:“不行还是住山洞么。”
晏小鱼:“……”
他都想着要不然让晏兴茂和何秋花继续去医馆住着,他自个儿带着晏小月去何婶家里住了,没想到牛富贵的小儿子年哥儿帮忙想了个法子。
“严家原先那屋子不还空着吗?反正严大哥他们也用不着,不如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赁给晏二叔呢?”
村里就一户人家姓严,便是上回借牛车给晏小鱼的严少成家。
严少成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却有两处宅子,都在西岭村后山的山脚下,只隔了几步远。
严家的情况说来话长,严少成和他弟弟严少煊原本是边溪府城的人,他们是被村里的严大河夫妻两收养的。
边溪府城就在西南边境,那时老实了十几年的南贺卷土重来,大楚与南贺在西南边境交战,严家兄弟的父亲也上了战场。
严大河是严父的同袍,两人性子相投,又是同姓,比旁人亲厚许多。同袍二人并肩作战,可战场上刀枪无情,严父小心谨慎,还是在最后一场战役中受了重伤,最后不治而亡。
离世前,他托严大河将自己的遗物带回家里,严大河含泪应下,可到了严家才发现,严父在前线奋勇杀敌时,他的妻子竟然被那些觊觎他家产的叔伯兄弟害死了。
严家就剩了一对孤儿了,小的才五岁,大的也才八岁,若放任不管,这兄弟两拿着他爹的饷银和恤金,估计也活不下来。
于是,严大河将两个孩子带回了西岭村。
他妻子与他成亲多年,可惜身子骨弱,一直没能怀上孩子,严家兄弟过来后,他妻子喜欢得紧,真是当自家孩儿养着的。两个孩子也知恩图报,认了他两做干亲,对他两十分孝顺。
一家四口虽不是亲生的,但也其乐融融。
后来严少成和严少煊渐渐地长大,严少成继承了他生父的营生,做起了货郎,严大河身上的担子轻松不少;严少煊重拾书本,第一回下场便考中了童生,让村里人羡慕不已……
眼瞧着严家的日子蒸蒸日上,还盖了新屋子,严大河却在上山打猎时意外受伤了。
他被送去医馆,治了两个月,还是没保住命。
他妻子卢香莲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丈夫去世后禁不住打击,更是缠绵病榻,一病不起。好在严少成和严少煊已经长大,也能养家糊口了,严家才没有被彻底压垮。
为了给卢香莲治病,严少煊从县学退学了,可卢香莲也没撑多久,三年之后还是病逝了。
严少煊原本是村里人口中的‘神童’,是他夫子的得意门生,却为了他义父、义母,守孝六年,错过了五次院试的机会。
村里许多人面上夸赞他孝顺、重情义,背地里笑话他不知变通,念书念成了书呆子——明明和严大河夫妻只是干亲,也没在一个户头上,可以不用守孝,却生生蹉跎了这几年。
牛富贵提起严少煊,面色也有些微妙。
“这事儿成小子应当会同意,但他弟弟那儿就说不好了,煊小子是读书人,不爱跟村里人打交道,他的性子,我们这些泥腿子捉摸不透。村里好几个哥儿姐儿,在他那儿碰过钉子。”
最后一句话,牛富贵说得意味深长。
晏小鱼心领神会,意思是严少煊眼高于顶,瞧不起人嘛!这也正常,这年头的读书人都有些清高,他那堂兄也有这毛病。
听说严家旧宅在山脚下,旁边就严家一户人家,清净的很,而且严家一家四口都是爱干净的,原先将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晏小鱼很有些心动。
即便牛富贵暗示他严少煊不好打交道,他也不肯放弃,和晏兴茂他们商量过后,立刻就往严家去了。
*
说来晏小鱼穿来那日,便是被严少煊从河里救起来的,不过那几日他忙着跟长房的人‘斗智斗勇’,都忘了这回事儿了。
后来严少成给他们借牛车时,晏小鱼想起了这事儿,当时想着等晏兴茂身子好些了,要备些礼物,在家里设宴,好生答谢严家兄弟。毕竟人家都帮了两回忙了,有一回还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儿。
若是放在小说里,这都得以身相许了。
没想到前两回的人情还没还上,现在又要找人家帮忙了,晏小鱼心里颇有些感慨。
大楚民风开放,但村里有些人爱说闲话,为了避嫌,他是带着晏小月一道儿去的。
他两运气不大好,过去时,好说话的严少成不在,倒是那不好说话的严少煊正好在家。
西岭村大多数人家的院子就是指屋子前面的空地,是没有院门的,严家因为住在山脚下,要防着山上下来的野物,还筑了圈土墙将院子和屋子一起围起来。
“严大哥?严大哥可在家?”
晏小鱼在院子外头喊了两声,里头没人应,但有脚步声传来,接着院子的木门从里头打开,露出严少煊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
晏小鱼原先以为严少成便是西岭村最俊俏的汉子了,可见了严少煊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穿来时意识不清,压根没看清救自己的人长啥样,只恍惚记得抱着自己的那只大手格外有力。
那日来严家还牛车时没进院门,也没见到严少煊,就连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严少煊的脸。
晏小鱼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严少煊这张脸生得实在是俊朗,即便村长的告诫还在耳边回响,晏小鱼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好感。
心里善良、长得又好看,这样的人能有多不好说话呢?
他喊了门又不说话,严少煊眉头微皱:“何事?”
晏小鱼仰头看他,两只眼睛笑成月牙:“上回的事儿多谢你,若不是你救我,这会儿我怕是没法儿站在这里了。”
严少煊听完,面色毫无波动:“还有事?”
是有些不好说话,可毕竟是救命恩人,晏小鱼挠了挠头,决定不跟他计较:“听说你家那座旧宅子空着没用,我同我阿姐过来问问,你们愿不愿意将宅子赁给我家?”
严少煊冷着脸不说话,晏小鱼顿了顿,又解释道,“晏家分家,我们二房被分出来了,想先赁间屋子过渡,后头再建屋子。”
严少煊盯着晏小鱼的脸看了一会儿,兀地移开视线:“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晏小鱼绷着脸蛋,走得气势汹汹。
傲什么嘛,长得也就马马虎虎,比他晏小鱼还差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