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条路？”

陆煜祺复述后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又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他抬头透过教学楼顶，晴空万里，天空碧蓝无云。

是个相当好的天气。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去往哪里。

“我要走的路早就被定好了，在我生下来被冠以‘陆’姓的时候。”

唐霜：……

唐霜伸手把陆煜祺的头给掰正，同他四目对视，认真问道：“你刚刚是讲了个谐音梗的冷笑话吗？”

这回轮到陆煜祺沉默了。

唐霜松开手耸耸肩：“好吧，看来我说的这个笑话不好笑。”

“不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困住你的不是所谓的家世和负担，而是你自己呢？”

阳光都汇在她的眼眸中。

“路是踩在你自己脚下的，你的路，只有你自己能够走出来。”

陆煜祺觉得自己好像被阳光晃了眼。

他撇过头，捏着辣条的手紧了紧：“别搞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唐霜看着陆煜祺这个变扭模样，内心感慨着，这才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嘛，还怪可爱的。

“我怎么就不懂了？”

陆煜祺哼了一声：“你这个肩章，也不过才工作顶多三四年而已，别总是一副大人的口吻。”

唐霜：“我应该高兴，你这是在夸我长得年轻像学生？”

陆煜祺：……

唐霜这人真的是神奇，上一秒还魅力无限，下一秒就让人摸不着头脑，脑回路之神奇，语文阅读理解都没有她来得难以琢磨。

唐霜往陆煜祺这边挪了挪，同他靠的近了些，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是为了气一气你的父母，为什么不直接干票大的？”

陆煜祺立马身子往后仰，同唐霜拉开了距离，满脸警惕：“虽然有未成年保护法，但我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更何况我也犯不着去杀人放火抢劫。”

唐霜鄙夷地看着陆煜祺：“你想哪儿去了？我会在这儿教唆一个未成年？”

陆煜祺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唐霜也不是钓鱼执法，摸了摸自己鼻子，嘟囔着辩解道：“你这不是说话有歧义吗？”

唐霜扬了扬眉，脸凑到陆煜祺面前，神采飞扬，光芒都跃动在她的肩头：“比如说来当警察。”

这个话题跳跃度有点大，陆煜祺有些没跟上唐霜的脑回路，不太懂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唐霜掰着指头同陆煜祺煞有介事是的算道：“你看啊，你现在干这么一票，顶多只是在学生群体里流传着这么一个校园故事。”

“校方的反应你应该也知道，但是对你父母而言，没有任何影响，过了一段时间就没人记得了，你还是得去走上你并不喜欢的那条路。”

“可是当警察可就不一样了，最起码这得有五年的服务期，你父母顾及形象总归也不会硬来，而且这对他们而言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不会多加阻拦的。最起码总归能给你争取到五年的缓冲期吧？”

唐霜神情认真，倒真像是认真的在为陆煜祺出谋划策。

甚至比他交谈过的留学事项咨询师都要专注的多，毕竟那些人的神情里，多少能够看出目的是为了钱而来。

可眼前的唐霜，似乎真的是在全心全意的为他打算。

这种感觉很神奇，毕竟他和唐霜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交谈不过才不到半小时。

况且他在唐霜的眼里，应该是一个调皮捣蛋、博求关注的青春期讨厌鬼而已。

陆煜祺开口道：“你对谁都是这么好的吗？”

唐霜一愣，而后眉眼弯弯，露齿一笑，抬手揉了陆煜祺的头发一把：“为人民服务你听说过没有？拯救迷茫青少年当然也算在里面。”

陆煜祺捂住自己的头，愤愤看了唐霜一眼，他总觉得唐霜说这句话压根就不是什么正经理由，她只是想借此机会摸自己头而已！

终于成功摸到陆煜祺圆滚滚头的唐霜，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连带着看陆煜祺都更加顺眼了一点。

所以在面对陆煜祺故意唱反调指出“那我考其他的岗位也有服务期，不一定要和你一样当警察”时，唐霜也并没有生气，而是托着腮，看着陆煜祺顺着方才被自己揉乱的头毛，笑眯眯地回道：

“可是我看你对推理的很感兴趣的样子，刚刚听我讲怎么找到你，怎么分析出你的身份，不是听得听津津有味的吗？”

后面还有半句话，唐霜没有说。

那就是在听她分析这些时候的陆煜祺，同她方才进教室看到的陆煜祺，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她也不好就此武断地定下结论，点到为止即可。

毕竟就像她刚才说的，脚长在陆煜祺自己身上，路是要陆煜祺自己走的。

她不过就是个巧合之下的过路人，给这个在人生道路上迷茫的小朋友，指出另外一种可能性而已。

至于他要怎么去决定，那是陆煜祺自己的事情。

陆煜祺理顺了自己的头毛，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那是在总结失败的经验教训，避免下次再被像你这样的人给发现漏洞。”

唐霜疑问：“那你下次是准备去校长室？”

陆煜祺点头；“可以考虑，校长室环境比信息楼好太多了。”

唐霜笑了：“你听说过洛卡德交换原理吗？”

“洛卡德交换原理是一项在犯罪学领域被广泛讨论的理论，由法国侦查学家艾德蒙?洛卡德于20世纪初提出。”

“根据这一理论，犯罪行为实际上是一种物质交换的过程，即在犯罪行为中，作案人以物质形态存在，并与各种各样的物质实体发生接触和互换关系。这一理论的核心观点是，物质交换在犯罪行为中是不可避免的。”

陆煜祺提出了疑问：“罪犯在犯罪之后，不是会清理现场，消除证据，物质交换的勘定鉴定该如何去判断呢？”

唐霜看着陆煜祺笑而不语，眼神在说：你不是说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吗？

陆煜祺移开视线：“我就是随便问问。”

唐霜拖长了尾音：“哦～～你只是随便问问。”

唐霜没有去戳破少年的欲盖弥彰，而是回答起了少年的疑问：

“具体而言，洛卡德交换原理涉及到三种类型的物质交换。”

“痕迹性物质交换。这种交换指的是人体与物体接触后在表面形态上留下的痕迹。例如，在犯罪现场留下的指纹、足迹、作案工具痕迹，以及因搏斗而产生的咬痕、抓痕等。”

“实物性物质交换。这种交换可以进一步分为有形物体的交换和无形物体的交换。有形物体的交换包括微观和宏观物体的互换，例如微粒脱落、微粒粘走，如纤维、生物细胞的转移，作案人遗留物品于现场或者从现场带走物品等；无形物体的交换则主要指不同气体的互换，如有毒气体与无毒气体的互换、刺激性气味的遗留等。”

唐霜说到这儿，发现自己虽然已经尽力不去使用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尽量讲的通俗易懂些，但是说着说着，还是不可避免的用上了专业术语。

所以唐霜停了下来，观察陆煜祺，看他是不是听得昏昏欲睡。

结果同她所想象的相反，陆煜祺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些抽象理论而觉得枯燥无味，相反在唐霜停下看过来的时候，他迎上唐霜的视线，眼神里满是赤诚渴望，抿了抿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已然是催促唐霜赶紧接着往下讲的意思。

唐霜忍不住笑了。

这小子，还说自己对这些不感兴趣。

“第三个则是印象物质交换。这种交换指的是人们头脑中留下的对他人和有关物质的反映形象，通常被称为‘印象痕迹’。”

“这些印象痕迹主要通过耳闻目睹感知，感知者与被感知者之间形成交换关系。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人的印象痕迹也可通过仪器设备提取，例如西方国家发明的‘热象捕影 ’方法，利用红外辐射原理捕捉作案者在犯罪现场留下的热象，为破案提供线索。是不是听起来很酷炫？”＊

陆煜祺沉思了片刻：“可是实际上还存在着相当多，悬而未决的疑案，如果洛卡德物质交换原理是作为犯罪侦查的法则而存在的，那么这又作何解释呢？”

唐霜本来只是想开导陆煜祺，可是现在见陆煜祺如此认真的模样，不免也收起了笑容，眼神严肃，神情却温柔。

“科技是在不断进步与发展的，犯罪侦查学也是如此。”

“指纹正式科学地应用于犯罪侦查，不过才过百年。”

“至于现在人人都听说过的ＤＮＡ，实际上时间更加近，连五十年都不到，才运用了将近四十年。”

“随着技术的进步与发展，许多陈年悬案，也开始水落石出。许多痕迹，可能是当时受限于技术，没有发现而已。”

“我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追查任何一起案件，努力去为每一个受害者沉冤昭雪。”

唐霜看向陆煜祺，语速缓慢，温柔而真挚：

“也许新的技术等着你来发现，尘封的谜团等着你去解开呢？”

陆煜祺神情微动，正因为唐霜这一番话深受震撼，对于唐霜的认知大为改观之时，就听唐霜又恢复到先前那副活力十足的腔调，开玩笑地补充道：

“毕竟你监控线剪的这么完美，确实相当有天赋。”

“这天赋不用来搞刑侦，真的是可惜了。”

说完，唐霜还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陆煜祺被唐霜这来回情感调动的，现在听了这话，方才的感动和震撼肯定是烟消云散了，至于生气，倒也犯不着去生气。

陆煜祺轻笑一声：“你是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唐霜一拍胸脯一甩头发：“那是当然。怎么样，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陆煜祺没有回答唐霜的话，而是问道；“对了，和你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唐霜指了指自己警服胸前的警号：“０９１０２３，唐霜。”

陆煜祺复述了遍唐霜的名字，又低声将这个名字拆碎了在唇齿之间细细碾过。

在那一瞬间，陆煜祺就决定了，这绝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念这个名字。

＊文中专业理论部分参考于艾德蒙·洛卡德编著的《犯罪侦查学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