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走进厅堂,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望着他,还是跪倒在地,说出了自己本要来说的话:
“宣彻王子,城外十五里,有两个部族争夺草场,几乎要起了械斗,还请您去看看。”
“知道了,你退下去吧。”慕容宣彻搪塞了一句使者,脸上也露出惊讶神色,“洛公子怎么会知道?”
洛北没有立刻答慕容宣彻的话,只是看着陆眠与,一字一顿地问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肯说吗?”
“他不会……他怎么会,我是他的儿子啊……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陆眠与忍不住大哭起来,“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投到这般通敌叛国的事情里去?”
陆眠与的父亲……陆太医?
慕容承靖和慕容宣彻都是目瞪口呆。慕容承靖忙问陆眠与道:“陆太医?他不是在老家颐养天年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眠与擦了擦眼泪:“前天晚上,我父亲突然来拜访我,问我医术上有没有什么问题。我就把洛先生的方子拿给他看了。他说紫雪散是寒药,不可多用,用多了会致人痴傻,还说,小王子服用日久,已有药性堆积,应该改用独活寄生汤解之,所以我才又用回了独活寄生汤……我不相信他会参与进这样的勾当里。”
慕容宣彻也有些为难:“是啊,陆太医对我祖父有救命之恩,他侍奉我慕容家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我也不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情。”
姚崇见他们左右争执不下,开口:“话虽如此,宣彻王子总应该把陆太医找来问个明白才是。”
姚崇素来老成持重,绝少轻易决断,他这样一说,慕容宣彻也下了决心,叫人把陆眠与带回自己房间,又命人在石堡中搜寻陆太医,非要把他找出来问个清楚不可。
通敌叛国的阴谋宛如一柄利剑压在众人头上,一时间众人都失了谈笑的兴致。慕容承靖主动请命,要去巡查各处守卫,慕容宣彻也摆了摆手,让他去了。
待到一众下仆都散去,慕容宣彻才轻声道:“我实在不明白,中原皇帝给了我们牧场和草原,给了我们丰厚的爵位。牧人们有了安定的生活,儿女们可以不必再为了战争分别,为什么他们又想挑起战争不可?”
即使是姚崇,这个时候也不好接话。只有慕容曦光自己跑下床来,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宣彻叔叔,世人野心欲望不可避免,你不要责怪自己。”
慕容宣彻摸了摸他的头,什么话都没说。
洛北见状,知情识趣地起身去了药房。李贞和姚崇也同他一道起身,退出门外。
姚崇问洛北:“你在这个时候就抛出通敌叛国的阴谋来,不怕打草惊蛇?”
洛北摇了摇头:“他们既然敢对慕容曦光出手,便说明一切计划都已周全。只是慕容宣彻如今还在石堡,他们不好出手。”
李贞摸了摸下巴的胡须:“如今这吐谷浑部族已成了是非之地。姚公,您的安全最重要,不如我们先撤出此地,待到郭都督的接应部队来了,再论其他?”
洛北也深深颔首:“我也赞成慎交兄的说法。”
姚崇苦笑了一声:“要是几日前,倒是可以骑马冒险冲出去。如今我伤了脚踝,只有乘马车才能出去,目标这么大,如今又是敌在暗,我在明,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李贞和洛北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洛北自顾自地去药房抓药煎药不提。
他脑海中千头万绪,又要盯着炉火,一时间有人进了药房也未能察觉,待到来人来了近前,阴影遮住烛火,他才下意识地拔刀出鞘,横在了来人脖颈上:“什么人?”
来人吓得扯开面巾,举起双手,颤颤巍巍地道:“师父……是我,是我。”
洛北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是阿米尔,他将刀收回鞘中:“阿米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阿米尔蹭到他身边,左右望了望,才低头小声道:“师父,我闯祸了。咱们抓的那个俘虏吐查,我不小心放跑了。”
洛北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日之前,郭都督率兵来了我们部族上。我带他去见吐查,去了才发现他已经跑了。”
这一句话如福至心灵,将洛北所掌握的线索完全串联起来。他轻轻说了一句:“我说为什么他要狗急跳墙,原来是这样……”
阿米尔不明白他的意思:“师父,什么狗急跳墙,什么原来是这样……?您在说什么?”
洛北来不及同他解释来龙去脉,只把他上下打量一番。阿米尔这次来,是做了普通牧人打扮,腰间还别了杆秤,想是假借商贩的名义混进城中的:“我有个很艰难的任务要交给你,若是做得不好,或有生命危险,你可愿冒险一试?”
他神情凝重,语气中难得带着犹疑不定,一双眼睛却定在阿米尔身上,几乎要用目光洞穿人心。
阿米尔极少见他这样郑重,当下也将手抚上左胸:“师父,我蒙你授业之恩,还救我妻子和孩子的性命,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洛北摆了摆手:“不要你赴汤蹈火,是有两个人,要你送出城外。”
是夜星月暗沉,吐谷浑城中一片冷寂。李贞扶着姚崇站在石堡后门的风中四处张望:“这个洛北,派人传信说要在这个地方见面,来了却不见人影,他到底想做什么?”
姚崇似有所觉,遥指了指一方:“你瞧,这不是来了吗?”
那匹洛北刚驯得的深青色骏马拉着一辆马车向这边跑了过来,未及停稳,洛北便从车上跳了下来:“慎交兄,姚相公。”
李贞打量了一眼马车和马儿:“洛北,你这刚刚驯得的神骏用来拉车?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姚崇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收敛神色,正经起来,才问洛北:“你想让我们今晚就走?”
“不错。”洛北点了点驾车的车夫,“我派阿米尔护送两位出城,两位即刻起行,不要耽误了。”
姚崇问:“吐谷浑内乱在即,我是当朝宰相,只要亮出身份,这些人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洛北轻轻一叹:“相公,这些人背后有太医指点,应当已经认出了您的身份。您留在这里,只会遇到危险。”
似乎在为他的话佐证,石堡之中骚乱忽起,几道浓烟四处飘出,其中一道便来自姚崇和李贞的房间。
李贞急道:“想是那幕后之人已经动手。姚相公,您的安全要紧,我们快走吧!”
姚崇见状,也不多说,就让洛北和李贞扶着他上了马车。洛北将他俩安顿好,又对阿米尔嘱咐几句,才跳下车来。
阿米尔惊道:“师父不和我们一起走?”
姚崇也掀开车帘:“你要去救慕容宣彻和慕容曦光?对方要挑起叛乱,首先抓的就是他们。你可要想清楚,凭你一个人,能带他们闯出这石堡吗?”
洛北轻轻一笑:“姚相公,吐谷浑部族世代忠心中原,为我蕃屏。我朝与吐蕃数次和议,都依靠吐谷浑王室的身份,在青海问题上寸步不退。如果今晚他们两个人都死了,吐谷浑故地就真成了吐蕃的土地了。”
吐谷浑所在的青海地区,扼守丝绸之路南道和雪域高原的入口,一向为兵家必争之地。大唐(周)虽然在大非川之败后,将吐谷浑让给了吐蕃。但因为吐谷浑慕容王族尚且在世,每每与吐蕃谈判,还可以对吐谷浑故地争上一争。
姚崇担任过兵部尚书,自然知道他说都是实情,当下什么话都不说了,只放下马车的车帘,示意阿米尔立刻出发。
洛北叹了口气,将腰间唐刀拔了出来,向石堡中走去。
石堡里火势渐大,侍婢仆下们纷纷像潮水一样向外涌出,洛北逆流而上,登到顶楼,正听到一阵金戈碰撞之声。
他冲进厅堂,慕容宣彻和慕容曦光正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身手矫健,每一次攻击都犹如疾风骤雨。慕容宣彻一手护着慕容曦光,一手御敌,左支右绌,已是十分危险。
洛北挥出一道璀璨刀光,撂倒两个黑衣人,这动静自然引得周围人注意起他。有两个人当即转头向他袭来。
洛北反手格挡开刺客刺来的剑锋,半挽个刀花,横手一划,划破几人胸膛。剩下的几个刺客见他身手绝佳,不敢怠慢,左右招呼,上前来一齐出手。
洛北身形如电,刀光如游龙般杀入战团之中,刀刃破空,刀气凌厉。几个黑衣人招架不及,都被他撂倒在地。
慕容宣彻也将最后一个黑衣人踢倒在地上,他搏杀已久,一停手,豆大的汗珠就从额头上掉了下来。他呼了口气,差点跪倒在地:“洛神医,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们。”洛北伸手把他扶起来,又试了试他的脉搏,知道他此刻无恙,才放下心来,又去看慕容曦光的情况。
慕容曦光慌了神:“大哥哥。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救我们。”
洛北只轻轻一笑:“殿下,我不是说过吗?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不会有事的。”
慕容宣彻见他镇定如常,心下也稍稍安定下来,他招呼洛北一声:“洛公子,你带着曦光从小门速速离开,我在此地留守。”
“宣彻王子。”洛北心知他体力耗尽,决定要留下来以此身为缓兵之计,也不多劝,“论陵钦死后,吐蕃需要一个吐谷浑首领为他们所用。你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慕容宣彻笑了笑,眼中已是一片坦然:“洛公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的侄子和整个吐谷浑,就托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