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球再次被放到了场地中央。鼓声再起,李重俊飞马向前,挤过两个吐蕃人的包围,率先击球。木球飞起,划出一个弧线,来到了半场之外。
又是一阵马蹄奔腾,洛北已先到球边,一个吐蕃人随后杀到。那吐蕃人已看到了他的身影,却不拉缰绳也不减速,只狠狠地将球杖向下探去,硬生生要从洛北手上抄走此球。
洛北心知自己再倒地受伤,场上的局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只好紧急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躲过了撞过来的吐蕃人。
洛北被这生生的一抄激起了火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催动骏马向前奔去。三个吐蕃人向他合围而来,他巧妙地调拨马头,错开一人,又催动骏马高高跃起,在合围形成之前就跳出了包围圈。
洛北身后的两个吐蕃人就没他那么高超的马术,两人收势不及,生生地撞在一起。吐蕃使臣忙请求暂停,将两位受伤的吐蕃队员连人带马抬了下去。
木球再次回到了场中,洛北和李重俊打了个手势,示意这次他来抢球。李重俊脑袋上还顶着他父皇“下球必进”的压力,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僭越不僭越,立刻点头应允,自己跑到了远处。
洛北催马来到预定位置,鼓声一响,立刻催马赶到中场。那吐蕃人随后杀到,又想故技重施,强行探底抄他的球。
他冷笑一声,只等那吐蕃人球杖一挥,立刻在木球飞起的瞬间,在空中将马球一断,一个挑球,把木球在空中高高抛起。
马球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绕过那吐蕃人的马身,那吐蕃人忙要转身回马。洛北已先他一步挤开他回身的余裕,又从地上一抄,将马球从地上抄起,带球向吐蕃队的禁区跑去。
李隆基已在那里等待多时,见到洛北一个远推,立刻挥杆停住马球。那马球好像在他的球杆上生了根,随着他一路左突右奔来到门前,而后轻轻一推。
李重俊会意,接过马球,挥杆射门。
球进了。
场边红旗高高举起,示意这次进球有效。李显顾不上皇帝的威仪,在看台上高声叫好,乐声鼓声连绵一片,连屏风后的女眷们都是欢喜鼓舞。
“还有十九个。”李隆基远远地和洛北和李重俊打手势。
重新开球之后,又是洛北率先触球。那几个吐蕃人见识过他的骑术,都不敢轻视,纷纷围了上来。他催马跃过几个吐蕃人的包围,又有两个吐蕃人随后杀到,堵在了他的前方。
他提起缰绳,做出要从中跃过的姿态。那两个吐蕃人忙向中间催马,洛北却反身下探,给马球来了个凌空抽射,马球高高飞起,越过中场。
李隆基等待多时,风驰电掣,立刻接过此球,上演了一出单刀破门。
红旗再次竖起,场边几乎已经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吐蕃人也不甘示弱,吐蕃使臣已把队长叫上去嘱咐了一番。再开球时,吐蕃人的拼抢也变得十分凶狠。
分数一分一分地咬得很死。场边的比分来到了十七比十八,大唐现在领先一分,但场上三人的锦袍都已被汗水浸透,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鼓声响起,球再次被放在场中。洛北凭借骑术挤过两人包围,优先触球。吐蕃人已知道他的厉害,把大半个球队的人都压在这半场,他望着这围堵的敌方队员,抬头抹去落到眼前的汗水,而后低身一挑——
马球立刻腾空而起,飞过球场,李重俊和李隆基催动马儿去接,到半途时才发现那马球丝毫不见下坠痕迹,小球一路飞驰,直直地坠入了球门之中。
十七比十九!
这神乎其技的远射再次将场边的气氛点燃,欢呼声几乎把再次开球的鼓声都压了下去。洛北率先触球,挑球连过三人,与李隆基打了一次配合,才将球传入李重俊手中,李重俊挥杆轻推。
二十!大唐胜利了!
乐工奏起欢庆的乐曲,武三思第一个起舞祝贺,台下官员纷纷起舞,连年迈的张柬之也一同起舞。李显更是喜形于色,与吐蕃使臣说了几句官样文章,愣是与他手挽手地踏起歌来。
洛北、李隆基和李重俊三人刚从马上下来,就被等在旁边的禁军子弟们接了过去,他们不断地把三人抛向空中,又接住,欢呼声震耳欲聋。
李显又赐下不少赏赐,连一开场就被抬下去了的武延秀都没有落下。四人同到圣驾前谢恩。李显笑着问李重俊道:“你觉得洛北如何呀?”
李重俊哪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琏瑚之器。”
这是孔子在《论语》中形容子贡的典故,子贡又素有治理国家的才能,李重俊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李显哈哈大笑:“既然如此,我让他兼任你的太子冼马,他是宋璟、姚崇联名举荐上来的人,你可要好好跟他学一学啊。”
“微臣谢主隆恩。”
“儿臣谢父皇隆恩。”
太子冼马只是个从五品上的官职,比洛北现在的品级只升了一级,但这个职位却是太子的亲信侍从。张柬之在队列中对洛北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意。很明显,今天的安排和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大人脱不了干系。
政变的五大臣一向与太子没什么关系。一则是李重俊过往在朝堂上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二则是他们五人刚刚政变成功,又去亲近太子,这行为定会让皇帝起疑。
如今他煞费苦心地帮洛北拉上太子的背景,不得不说确实是把洛北当指定接班人在培养。
这样的消息一经放出,宴席上就更热闹了。一众人等纷纷来向马球队的几人敬酒。洛北还同那个屡屡交手的吐蕃人喝了一杯。
宴席散去时,天光已然微亮,洛北被两个禁军一左一右地架出宫门,送到宫外的马车上。
马车上的裴伷先也已听说了他升任太子冼马的事,一边把他扶到马车上,一边笑道:“公子啊公子,如今咱们可是在一处为官......”
他话还没说完,洛北已经坐了起来,他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急声命马车往回赶。
“公子没喝醉?”裴伷先惊讶道。
“这点酒还不至于能喝醉。”洛北催着马车回去,脸上少见地露出焦急神色,“想要诛杀武三思,今晚最是适宜,武延秀受了伤,他要去武延秀府上看望,不会带太多随从,我要立刻换衣服出发。”
“公子,这......”裴伷先面露犹豫。
洛北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劲:“怎么了伷先?”
“公子,这真的值得吗?你刚刚蒙太子、皇帝的赏识升了官,何必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威胁,就放弃现在的一切?从长计议,缓缓图之,不行吗?”
洛北轻轻笑了一声,他何尝不明白裴伷先所说的这个道理啊。
如今的他不是初到突厥草原,急于获得大汗信任的那个亡命之徒了。他有视若父亲的长辈阿史那献将军、有久别重逢的血亲褚沅,有朋友一般的下属裴伷先、有君子之交的王翰、张孝嵩,还有举荐他,与他有往来的一干大臣们......
“孔子说,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行事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他闭上双眼,“武三思不除,朝政便一日不能安定清明,所以,我一定要这么做。”
天色已经亮了,东方的天际里露出隐约的一抹蓝色。
洛北换了身夜行衣,将弓箭和短刀都绑在身上。他望了一眼更漏,嘱咐裴伷先道:“再过两个时辰就是朝臣们入朝的时间,
武三思一定会在一个半时辰之后离开武延秀的府邸,你一个时辰之后叫我一声,可好?”
裴伷先知道他是劝不动的,只得含泪应允。
“送人出征,可不兴流泪啊。”洛北道,“我已留下书信,交待此事都有我一人承担。万一败露,你就将此信交上去,不要连累你。”
裴伷先哽咽得说不出话,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洛北只得回房静坐,他一生中极少有这样安静得什么都不想的时刻,没有对周围人的揣测,没有对未来的计算,脑海之中只留下一片空白,虚无的空白。
........
“褚姑娘,你不能进去。”
“什么我不能进去,我是宫中使节,奉皇命行事。这天下就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那也不行,这......”
几番激烈的争吵终究还是打乱了洛北的思绪,他睁开眼到门外一看,褚沅同裴伷先正在院子中争执。褚沅见到他,先喊了他的名字:“洛公子,裴詹事(裴伷先此时任太子詹事府詹事)不许我进来,我可是奉皇命来给你送醒酒汤的。”
洛北轻轻叹了口气:“伷先,你让褚学士进来吧,我有几句话,要同她说。”
“这,公子?”裴伷先有些犹豫
“无妨,你叫她进来吧。”洛北打开房门,裴伷先只得后退一步,把褚沅让进了屋子里。
洛北在她身后将房门微合,与她在矮榻上对面而坐:“褚学士真的是奉皇命来送醒酒汤的?”
褚沅摇了摇头,将几只瓷瓶递到他面前:“圣上自己都醉倒了,哪还记得这些事情,这几瓶药是我问是司药姐姐讨的,或消肿化瘀,或醒酒提神,都标在瓶子上了。”
洛北收了瓷瓶,开门见山地道:“我要去刺杀武三思。”
“什么?”
“我要去行刺梁王武三思,时间就在半个时辰后,褚学士,你打算告发我,还是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