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不可再拖。”洛北返回府邸,就与裴伷先商议了起来。
裴伷先已预先盘下了武三思府邸对面的酒楼,又派两个人日夜看守,观察武三思的动静。
可自神龙政变,朝廷迁回长安以来,武三思就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风格,整日闭门谢客,唯独上朝和去府衙理事会离开他的府邸。
“这个时机恐怕不太好找。”裴伷先仔仔细细地翻阅了数月以来的记录——他派去看守的人是两个突厥武士,他们都使用突厥文字,不怕泄密:“武三思出行,必是前呼后拥,在府里也是护卫重重。”
洛北如今已经领受朝廷差事,是每日都要去衙门点卯的,抽不出时间再做伪装潜入的事情。可他又已打定主意不把更多人牵扯到这个阴谋中来,不想假手于人。
他一时举棋不定,门外却传来下人通传,说宫中使者来访,请兵部员外郎洛北入宫觐见。
洛北和裴伷先对视一眼,有些奇怪,兵部员外郎只是一个从六品上的官员,如今已是晚上,宫中会有什么急事找他:“伷先,你在这里不要妄动,我去看看动静。”
洛北来到门口,街上明火执仗,站满了深夜出行的禁军,下仆已摆出香案和蒲团,他跪倒在地,恭迎宫中使者。
“圣上口谕,宣兵部员外郎凉州洛北觐见。”
这声音清润如玉,听着甚是耳熟。
洛北抬起头一看,面前来宣旨的女官正笑意盈盈地盯着他,不是褚沅又是谁?
褚沅一身绯服,斜髻金钿,神采飞扬:“洛公子,快换官服,同我一道入宫吧。”
洛北依言换了官服,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前往宫中。
他自宫变之后,便没再见过这个妹妹,此刻看她已换上女官服色,不由得感慨万千:“没想到能再见褚女史。”
“公子,圣上已经下旨,命我执掌宫中的内学馆,如今你该叫我褚学士了。”褚沅道。
宫中内学馆是宫中藏书之地,也是教导皇子公主及宫女们的地方。
当年,他们的曾祖父褚遂良便担任过李世民的弘文馆学士,如今褚沅再担任此职,也可谓是一种传承。
“这是我的不是,我正月一过便离开了洛阳,回了长安。还未来得及恭喜褚学士。”洛北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一只荷包递给她,“这里头的东西,就送给褚学士作贺礼,如何?”
褚沅解开荷包看了一眼,一只莹莹发亮的夜明珠安静地躺在袋中:“洛公子的贺礼便是拿这些金银珠宝来打发人?”
“褚学士误会了,这是避尘珠。”洛北忙开口解释道,“佩戴此物在身,可以保证灰尘不侵,污秽不沾。要是褚学士不满意,开出单子来,我可以去找。”
褚沅噗嗤一笑:“我不是真的要公子的东西。”她将荷包极珍惜地收在怀里:“圣上已经恩准上官姑姑和我们几位女官在宫外置办宅邸。公子到时候可要多来看望我啊。”
说话之间,马车已停在宫门外。褚沅先跳下马车,查验过金鱼袋,才带着洛北进了宫。
“圣上找我有什么事?”洛北好奇问。
“吐蕃的使者来长安商量当年太后应下的和亲之事。”褚沅道,“圣上今日在宫中宴请,他们说,久闻圣上喜欢马球,他们的使节也是马球好手,愿与大唐的儿郎们竞赛一番。”
打马球在大唐是个风靡一时的运动,不仅王公贵族们喜欢,民间男女也常常以马球娱乐。周边的突厥、吐蕃等地也有马球的风俗。
这一次吐蕃的使节前来求亲,却带了不少马球好手,又主动提出要比试马球,定是存了在这项运动上压倒大唐的意思。
褚沅说:“圣上已经安排一轮马球队的子弟和禁军的军官们试了试,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打个平手。
所以圣上下令中止比赛,赐宴吐蕃使者,又叫禁军和近臣们举荐马球好手,要在宴席结束之后和吐蕃使者再对战一次。
几个禁军提到了你的名字,圣上就让我宣你进宫。”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皇宫内的马球场却被无数灯火照得如同白昼。
皇帝李显还在宴席上,在此地主持大局的是太子李重俊,他今年才二十二岁,身着一身黄色袍服,双目之中有一股英武气息:“你就是洛北?”
“是,微臣叩见太子殿下。”洛北低头行了礼。
李重俊把他让起来:“大敌当前,不要多礼了。禁军们说你骑射无双,吐谷浑首领慕容曦光也说你是个神射手,这才把你宣进了宫来。这一场比赛的事情,褚学士可同你说了么?”
“说过了。”洛北听裴伷先介绍过这位太子的情状,说他聪颖好学,只是有些耽于享乐,如今见面,也觉得这位太子资质不错。
“哼,这群吐蕃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如今就要让他们看看我大唐的气派。”李重俊恨声道,“咱们今天打的是积分制,先积二十分者胜。洛北你精通骑射,就同隆基一道担任前锋手,如何?”
洛北低头称是。旁边那位身着深绿锦袍,内衬斑斓金边的少年也过来和他相见。
洛北低身道礼,才打量这位俊朗的少年。李隆基是相王李旦的第三子,也是长安城中闻名遐迩的马球高手。
“我和延秀会各自负责阻拦敌方。”李重俊叫来一边的淮阳郡王武延秀。
洛北又低身道礼,他抬起头时,武延秀明显一顿:“洛……洛公子是?”
“微臣才从凉州调任兵部员外郎。”洛北坦然道。
武延秀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俊秀的面容上神情紧张:“是……是这样啊。”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大唐长安,而不是危机四伏的突厥牙帐:“这次,这次比赛,事关重大,你能行吗?”
“微臣会竭尽全力。”
他们各自上马跑了几圈,又换上绯色战袍,互相呼喝几声,彼此确认并无问题,才拿起打球用的球杖熟悉手感。
“这次的‘月杖’倒是包得不错。”
李隆基拿起球杖打量了一番。这球杖杖头弯曲成月牙状,杖身用兽皮包裹,威风凛凛的花纹看了就有气场。
李重俊笑道:“父皇甚爱马球,登基之后便重建了马球队。场上你们恐怕也感受到了,那黄土不仅是被夯实过的。上面还洒了两遍油,可不要摔下马了。”
他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李隆基敛容故作正经地道:“是,堂兄!”
他们说话之间,乐工已经重新入场,奏起了雅乐。李显带着近臣们和吐蕃大臣一道坐上了看台。宫人们在他们身后拉起屏风,那之后便是宫廷贵女们的位置。
吐蕃马球队的十人进了球场,他们身着墨绿色锦袍,所乘坐的吐蕃马比皇家的突厥马更矮小一些,也更不容易撞翻。
两队各自向看台道礼,一只漆着亮白色的实心小球被放在了球场中央。一通鼓响——开球了。
夜色下的马球比赛不比白日,灯火摇曳,光影交错,众人只能根据感觉和默契跑动位置。
李重俊挥舞着马球杆率先冲向球场中央,挥出了第一杆,马球被他击飞好远。一阵蹄声如惊雷暴响,场上剩下的一众人忙飞马追赶。
洛北、李隆基和一个吐蕃人先抢到了马球下落的位置,但马球下落之时,却是那吐蕃人率先起手,一个远射,直直要将球推进大唐的球门。
李隆基深叹一声。洛北已经飞马追了上去,他对自己的骑术素有自信,竟在那球落入大唐球门之前飞起一杆,将球生生救了出去。
看台上欢呼一片。武延秀接过此球,忙带着球往敌方球门奔去。两个悍不畏死的吐蕃人一齐上前,左右夹击。
武延秀只得急令马儿后退,怎知那左边的吐蕃人速度太快,两人还是撞到一处,连人带马一起摔在地上。
李显忙叫停比赛,让两边的仆役赶紧上来把人带马一起抬下去。
马球规则中不必两边人数对等,少一个人也是无碍,只是对李重俊来说,他防守的担子更重了。
果然,下一个球一开,一个吐蕃人便先抢到了球,他将球击到另外一位队友身边,两人一个精妙配合,还是叫吐蕃人先得了分。
李显忍不住叫了暂停,又把李重俊叫到近前骂了几句:“这样的事情要是都能出差错,国家要你这个太子做什么?!”
当众斥责太子,可是个严重的政治表态,在场的大臣无不惊讶。
桓彦范劝谏道:“陛下,游戏而已,何必为此申斥太子。”
李显面上一沉,口中却不表:“罢了,既然是桓卿求情,你且去吧,下个若是再不进球,朕就把你也换下来。”
李重俊怀着重重压力来到场下,脸色苍白。
洛北见他十分紧张,只得温言宽慰他几句:“殿下,一会儿场上微臣会回防到中场,如果来的吐蕃人太多,请殿下叫我名字。”
李隆基也道:“殿下放心,下球必进!”
李重俊受他们安慰,才觉得重振旗鼓,点了点头:“好,洛卿,隆基,这一球,可就看咱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