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多河水与卢纶河水像两条蜿蜒的巨龙,冲刷出大片肥沃的草原,是整个西戎水草最丰美的牧场。
葱郁欣荣的草原上,圣山山脉犹如龙脊一样坐落在两条大河中间,山腰和山麓坡地长满茂密松树,黑松、油松、雪松,各类高大松树欺天蔽日,林下几乎不见阳光,被西戎人称作“黑松林”。
大单于的金帐和大阏氏的银帐就坐落在黑松林的林间空地,是为西戎王庭。
耆善居次被沙匪劫走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一样直抵王庭。
王庭震怒,耆善精锐自黑松林一路冲向戈壁,在半路遇到安然无恙的玉苏阿,立时护送居次和幸存之人返回王庭。
立有大功的乔渊和雪霁,却因为汉人血统不被允许进入王庭所在,被留在圣山脚下玉苏阿的封地内,等待王庭传唤。
经历这一番磨难,乔渊越发着意雪霁,几乎与她形影不离事事照顾。
雪霁一早刚醒,乔渊便端着热水及时出现,熟练地拧好巾帕,连同泡在水杯里的齿木一起递给雪霁:“盥漱。”待雪霁收拾完毕,乔渊又端着热气腾腾的肉粥和馕进来,将托盘放在雪霁膝上,铺上布巾:“慢慢吃。”
雪霁磨磨蹭蹭吃完早餐。
乔渊立刻进来收拾餐盘,问她:“味道怎样?还想吃什么?”
“好……”雪霁恍恍惚惚:“……什么都行。”
“今日阳光很好,但风还硬。”乔渊取来厚实披风,将雪霁裹得严严实实,打量着只露眼鼻的小脸,乔渊又将蒙面毡往上拉了拉:“只许在外半个时辰,不得超出方圆半里距离,若有意外吹这个。”
雪霁从厚重的衣物中艰难伸出手,接过乔渊递来的哨子:“是。”
“算了。”乔渊转身披上披风:“我陪你一起。”
……
雪霁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终究还是在乔渊取来白茸茸的兔毛帽子和兔毛围脖给她换上,说:“穿着太厚不舒服,这套帽子围脖又轻又暖,就是新猎的,恐怕晾晒不足……”时笑出来:“乔大哥,这里是居次的封地,最安全不过,你不要太操心我。”
阳光照着她的眉眼,新生的眉毛长而浅淡,像云雾笼罩下的远山;恰到好处的眉骨撑出漾漾阴影,长出些许的眼睫茬簇簇乌浓,勾勒出薄而清晰的流丽眼线,幽艳双眸比暖日更明媚,比凉风更清澈。
此时眼中带了温柔的光,一点笑意令人沉醉。
乔渊深深看了一眼,别开脸道:“玉苏阿从阿吉勒手中逃脱,太过蹊跷,我不敢信她。”
雪霁想起玉苏阿不愿意逃跑,百般为阿吉勒的夜袭屠杀开脱,也觉她态度奇怪。但西戎崇尚力量,强者为尊,或许玉苏阿只是单纯尊敬强者?
“居次自有她的想法。我一直被关在帐中,也不知道阿吉勒是如何花言巧语欺骗居次的。”雪霁猜不透玉苏阿的想法,只猜一定是狡猾的阿吉勒欺骗了玉苏阿:“但是居次现在回了王庭,有大单于大阏氏在,阿吉勒那些谎言伎俩应该骗不了太久。”
大单于和大阏氏……乔渊摇摇头:“木泰可称雄主,至于大阏氏,玉苏阿被养成这样,与她脱不了关系。”
雪霁喜欢玉苏阿,但她看得出乔渊不喜欢,她不欲再聊玉苏阿,将话题转到最关心的事上:“乔大哥,阿吉勒说我阿父很可能是和耆善交好的小部族王子或者王子的贴身随从,这些部族都会来祭天大典,我想从此处入手探查。”
她眸光闪闪,向乔渊道:“若能查出阿父的真实身份,就能查出谁与我阿父有恩怨,再顺藤摸瓜找出阿父阿母的下落。”
这主意确实不错,但这是阿吉勒的主意,乔渊不放心:“阿吉勒痛恨耆善,怎么会这么好心帮你?你再好好想想,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雪霁回想道:“阿吉勒对耆善十分痛恨,起初很是粗暴,可一旦知道我不是耆善的人,就变成另一幅模样……”
雪霁将她和阿吉勒的相处娓娓道来,乔渊先开始还能平静听着,待听到阿吉勒问了雪霁许多关于年纪、兴趣的莫名问题时,乔渊忍不住问:“这厮在帮你参酌之前,看到你真实的容貌了?”
雪霁一愣,仔细回想:“嗯……那时阿吉勒说要帮我参详阿父阿母的事情,顺手擦去我脸上的药膏。”
乔渊暗叹:雪霁现在伤势好转渐渐恢复原貌,不止阿吉勒,觊觎她美貌的男人会络绎不绝的出现,偏偏她对此一无所知。
“雪霁,”乔渊对雪霁郑重道:“你可知自己容颜美丽,很是危险……”
乔渊竟然会说这样的话,雪霁讶然抬眼,直直望向他。
被清澈如湖水的幽黑眼瞳望着,乔渊心头大大跳了一下,再也记不起要说的话。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暗金色的点点流光徜徉于微尘中,流淌在两人间的气息突然变得粘滞暗涌。
“乔大哥!”远处响起马蹄声,卓沫目有些焦躁的声音遥遥传来,打断暗流涌动的微妙气息:“王庭传喻!”
听到卓沫目的焦灼呼叫,雪霁一惊,颤声道:“乔大哥,会不会是坏消息?”乔渊沉声道:“不怕。我们护送居次平安返回王庭有功,就算大阏氏再怎么厌恶汉人,也不能公然处罚有功之人。”
“我去沏些热汤,招待卓沫目姑娘。”雪霁点头,心中已有决断:就算被处罚也要留下,探查阿父阿母的下落。
“乔大哥,处置结果出来了。”卓沫目快马加鞭而来,额头冒出许多细小汗珠:“你们不能留在王庭。”
雪霁在木桶中拧了温热的手巾正要递给卓沫目擦脸,闻言手一抖,手巾掉回木桶中,溅出一地水花。
乔渊走过去牵起雪霁的手,温言道:“别忙了,卓沫目不需要这些,一起听她说王庭的事。”牵着她微颤的手走回,拉她在身边坐下,乔渊给雪霁倒上一杯花草热饮放到面前:“慢慢喝,别烫到。”
雪霁握着木杯小口啜饮,热汤灼红菱唇,有棱有角的小巧红唇半开半合,在袅袅水汽中如微绽的花朵,慢慢镇定下来。乔渊见她平复情绪,微微一笑,两人自有旁人无法进入的默契。
“卓沫目姑娘,王庭不许我们留下,可是因为我是汉人?”乔渊向卓沫目问道。
“和乔大哥没什么关系。大单于说乔大哥有功,还让乔大哥以奴隶身份去当战士呢。乔大哥,我们西戎人最尊敬强者,就算是奴隶,只要能够砍杀敌人也照样能够得到犒赏。乔大哥,你骑术好弓箭术更好,到时候多多杀敌成为最强的战士,大单于高看你就会给你脱去奴籍,就可以娶……”卓沫目说得太快,咬到了自己的舌尖,“哎呦”一声,才惊觉自己实在说得太多了。
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为遮掩失言,卓沫目端起花草热饮一口气喝下,被烫的用手直扇舌头,含混不清道:“大阏氏处罚你们,主要是因为小骷髅。斯哈,谁让你乱出主意,令居次脱离队伍,被沙匪劫走,斯哈。”
“可是,是居次说要去打雷山寻找左贤王的宝藏,让我给她出主意。”雪霁放下手中木杯,急忙给卓沫目倒了一杯凉水:“居次没有说吗?”
玉苏阿确实没有和别人说,她执意要去打雷山寻找左贤王宝藏,是为了立功摆脱她不喜欢的联姻——这种事情怎能让阿囊知道呢?
至于小骷髅会怎样,玉苏阿根本想都没想。
“你还敢怪居次?”卓沫目也学雪霁一样慢慢喝下凉水,缓解舌头热痛,边喝边瞪眼:“还不是因为你是居次收下的贴身婢女,看在居次的面子上,大阏氏才没直接处死你。”
乔渊重重哼了一声。
“乔大哥,虽然你们不能留在王庭,但是可以一直留在居次的封地内,这样就算是居次的封户。”见乔渊护妹,卓沫目忙道:“小骷髅有一半汉人血统,不能再当居次的贴身婢女。但是居次外出时,除了婢女还会带上辖地内的封户做粗活,只要居次指定小骷髅跟着她,其实和以前也没多大区别,就是名头不太好听。”
“我愿意接受处罚!”跟随玉苏阿便能去祖地,雪霁双眸闪闪发亮:“只要能跟随居次,做粗活也愿意。”
“嗯哼,那当然,只要能跟在居次身边,就是莫大的恩典。”卓沫目很想说,雪霁必须牢记玉苏阿的好,报答居次的恩情,只是碍于乔渊在侧,她不好直说。
于是卓沫目向雪霁招手:“小骷髅,好久不见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咱们去外面说说话吧?”
雪霁望向乔渊,乔渊给她掖掖雪白的兔子毛围脖,又给她带上同色兔毛帽,叮嘱道:“小心着风。”又向卓沫目道:“我妹妹大病初愈,你们不要在外面呆太久……也别吓唬她。”
卓沫目眼巴巴看着乔渊细心照顾雪霁,轮到自己却只等来干巴巴的警告,不由失落,心想:一定要尽快给小骷髅找个好人家嫁出去,等自己嫁给乔大哥时才能眼不见为净;若留雪霁在身边,天天看着乔大哥对妹妹比对老婆还要好,那才真要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