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扩音手段让姜振清恍惚一瞬，隐约听到身侧的姜寒问了句这是谁在说话，随后顷刻之间就有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旋风一样卷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喊了起来。

“适才喊话的是城中主簿，两位是要去桃园小典吗？”

“两位在城中可有落脚处，小的知道几处清净院落，要不要去看看？”

“桃园小典的每日昭告，传信跑腿全包，八块下品灵石！”

“大人大人，我这儿只要六块下品灵石。”

“把他轰出去！六块灵石想饿死我们啊？”

众人一边推搡一边争抢，姜振清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奈之余还有些好笑。张福展开双臂做出个稍停的手势，大声道：“好了好了，我们已经找好接引客了，这里用不上你们，速速去寻别的生意吧！”

挤在内圈的几个少年闻声叹气，最能冲的一走，剩下的也很快作鸟兽散。张福转过身解释道：“这些是城中掮客，专门给修士做打杂营生的，不过你也看到了，乱得很，欠些稳妥。”

“你刚刚说的接引客，也是做这生意的吧，有什么不同？”姜振清抓到另一个重点，瞟了眼刚才拥挤中被扯乱的衣袖，习惯性地抬起胳膊，姜寒的手立刻伸过来，将堆叠的褶皱一层层抚平整理好。

张福还没来得及答话，一道声音已经急急插了进来：“你们聘了接引客？能否带本少爷一道，待我家里人过来，必有重谢！”

姜振清自小习武，本就身量优越，引气入体之后似乎又长高了寸许，眸光左右一扫没见人影，一低头才看到适才出声的小矮子。金冠玉带，裘绒斗篷，腰上挂着把短剑，剑鞘上一溜儿嵌着的红蓝宝石熠熠生辉。

小少爷自称搭乘传送阵时出了些意外，家里人赶来灼华城需要不少时日，他们若是能照料他参加完桃园小典，日后定然会给出令人满意的报酬。

张福八面玲珑，身为商人的本能，能交善便不交恶，眼珠转了几转弯下腰来，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小少爷尊姓大名，家在何处啊？”

小少爷抬起下巴，神色间有些骄傲，“照影崖，剑台云氏，云冕！”

姜振清和姜寒齐齐看向张福，张福笑容不变，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反应，云冕瞪圆了眼睛，憋了半晌才惊道：“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向来只闻其名，突然得见剑台云氏之人难免惊讶。”张福脸不红心不跳，又向前一伸手，不给人插话的机会，紧接着说：“午时已过，我们还是先去万通堂寻接引客，在城中落脚之后再说。”

云冕一听去万通堂就忘了要追问，姜振清心中给他盖章，是个好糊弄的小孩。她路上没有多话，万通堂在读过的收录册中有记载，是个遍布整个苍古大陆的庞大组织，用途类似于镖局，但比镖局能接的活儿要广得多。

等到见到几乎占了半条街的铺面，观察一番里面陈设，认知就更加清晰了。张福聘请的两个护卫正是万通堂的单，刚好就此结算道别，换成一个布衣接引客带着几人往内城去。

接引客本质上也是掮客，只是通过万通堂作保开单，保证消息准确避免卷钱跑路。活计本身并没有什么修为门槛，张福聘下的这一位已经是不惑之年，始终停留在练气一层，已经放弃了修炼，专心接单赚取灵石。

常年与修士打交道，接引客把态度恭敬言简意赅执行得很好。一路跟着他走进内城，果见众多修士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落地。姜振清有点想问如果不遵守内城禁飞的规矩会怎么样，还没问出口，就已经有人以身试法，飞剑越过内城门时好像撞到了无形的屏障，连人带剑栽了下来，很快被巡逻的卫兵带走。

姜振清驻足围观了片刻，听到云冕从她身边经过时嘟囔了一句管得真严，该不会青霜剑派里也管得很严吧。

张元霜从刚刚见到同龄人开始就很兴奋，只是懂事地憋着没多话，这会儿已经同行，忙不迭地问道：“你想去青霜剑派吗？你要不要跟我和姐姐去同一个？”

“元霜。”张福打断女儿无礼的邀约，恰好接引客也把他们带到了落脚处，介绍过小院的防御阵法如何使用后，接引客正色道：“距离桃园小典报名结束还有十天，时间很宽裕，诸位可以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再来带各位去城北钟楼报名，待到开典日才正式考核。中间的日子，请诸位务必要遵守内城三禁，禁飞、禁大肆屠杀、禁私下贩卖丹药，否则可能会被取消考核资格。”

“可能？”姜振清莫名敏锐地咀嚼了一下这个用词。

接引客撩起眼皮，微微笑道：“正是，但如果是在座几位违反了城中规矩，一定会被取消考核资格。”

姜振清和姜寒同张福对视一眼，品出他的言外之意来。不过这三条他们也不会犯，便不再多说废话，应承下来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这些用作修士临时落脚的房间布置极为简单，屋中不过一张床一张桌案而已，甚至第二张椅子都是姜寒从隔壁房间带过来的。姜振清取了笔墨，仔细回忆着适才在万通堂中记下的巨幅地图挂毯，尽可能还原地画下来。姜寒坐在她身边安静看着，待到她慢慢画完才轻声发问：“这万通堂是什么势力，今日看铺中情形，规模可不小。”

姜振清一边继续勾勒地图上的分界线一边回答了，吹了吹半干的墨迹又补充说：“这万通堂以发榜的形式开单，最热闹的两个主榜是护送和买凶，接单者称揭榜客，大半都是问心宗弟子。虽然没公开明说，但也没遮掩，这万通堂就是问心宗开设的。”

“你看这地图，共计二十二个州，分成九个大域，问心域独占五州，再加上我从、我从、我从……”姜振清卡住，久违的噎到的感觉又出现了。想说从收录册里看过的，那几个灵笺上都没禁制，竟然也不能说。姜振清无奈地冲着师兄两手一摊，姜寒很快反应过来，失笑说：“你这崖底奇遇倒是有趣。”

问心宗、凌云剑宗、三清道宗、佛门、神农门、万象阁，姜振清初次从书中读到顶级六宗时，觉得与她无关一扫而过，没想到宗门事桩桩件件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段时间里要她学习记忆的东西实在太多，修为功法，宗门流派，州府划分，加上其中的对应关系，很难完全记得清。

姜振清不打算立刻整理脑中的一团乱麻，先说眼下的结论：“九域中有六域跟六大顶级宗门一一对应，真正掌控这片大陆的是宗门，而不是官府和世家。而从手眼通天的万通堂来看，问心宗恐怕在顶级宗门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姜振清心中不由得再次感慨，可惜了裂天刀帮这条路实在选不下手。

“那在一流宗门里，‘桃园四庭柱’应该也有优势，倒霉了许久，来桃园这条路倒是走对了。”姜寒拿过地图，扫到东南方向的雾域时下意识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姜振清上手拍了他两下才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恍神儿，是不是连日骑马勘察太累了？”姜振清见状长话短说：“明天报完名再去一次万通堂，虽然张福为他家的小丫头想得长远，包了我们的花销，但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赚点灵石傍身，多多益善。”

姜寒并没觉得累，但也想着先让她好好休息一天，于是点点头回隔壁去了。次日清晨接引客早早便等在院中，张元霜睡眼惺忪地被张福抱出来，云冕倒是穿戴齐整全无倦色，显然是早就起来了。

往城北的主街上夹道栽种的全部都是桃树，只是路上的不比城门匾上的，仅剩一片光秃秃的桃枝挂着残雪。

钟楼是灼华城中最高的建筑，七层塔楼，紧挨城主府。远远就看到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等到跟着接引客排进报名队伍，姜振清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楼上的人也不少，同样服色的三五成群，七层里除了顶层都不空着。

“楼上是各宗门的弟子吗？哪些是四宗的人？”姜振清问出自己的猜测。接引客很快点头回应：“正是，只有各宗派来的参典弟子才能上楼，不过没有四宗的人，四宗的队伍要到考核当天才会过来，看到了吧，顶层就是留给他们的。”

接引客解答完，遥遥指向钟楼下正前方摆放的五座石台，“报名考核要通过测灵石，有灵根石头会亮起来，然后去录名册，留一道灵气印记就算报名成功了。”

寻求仙缘的人接踵而来，但测灵石筛选的测试做起来很快，闲聊不久就轮到他们。让姜振清有些惊讶的是云冕，看他年纪以为是和张元霜一样引气入体不久，没想到看测灵石的亮度，竟有练气三层的修为了。

站在钟楼六层的两个青衫修士看着姜振清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年轻些的迟疑道：“那个还得抱着走的小丫头，我没感知错吧？”年长的对她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没错，水灵聚顶，望气成云，虽然天赋气机很微弱，但确实是洛水之体。”

“不知道灵根几品，要上报给师父吗？”

“不必了，若是灵根上佳，抢不过自在堂，若是灵根平平，这洛水之体可就是祸不是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