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在戌时一刻飞抵山门。

飞行速度明显地慢下来，给新弟子们俯瞰宗门全景的机会——除了姜振清。

一进山门羽泽真人就带她上了自己的飞剑，准备直接去长老院汇报情况。姜振清还惦记着姜寒的天赋状况，拉着羽泽又提了一遍，羽泽想了想这事也宜早不宜迟，朝姜寒招了招手，直接一起带过去。云冕惯性就想跟他们俩一起，请求提出就被拒绝，先不说合不合规矩，羽泽站满了人的长剑上也塞不下第四个人了。

仙舟会绕宗门一周之后把新弟子放在外门起居院，飞剑则是走斜角直奔长老院，两种载具分道扬镳。姜振清倒是更喜欢在飞剑上，除了需要调动更多灵气抵御寒风，飞剑上的视野比从船舱往外看开阔得多。

有关大陆基础消息的灵笺姜振清读得很细，在早些时候就发现了宗门命名的一些微妙之处，比如顶级六宗用了“宗”、“门”、“阁”作称，这三字就不再于其他宗门名称中出现。同一地区的同级宗门，相互之间也尽量不取同字，当然这种讲究仅限于二流大宗门以上，姜振清认为这算是自恃身份的“仙人”们之间的一种微妙避讳。看来就算是脱离了肉体凡胎，要分个三六九等也是不变的，甚至还变本加厉了。

三妙府以“府”作称，原以为是单纯取个好听的字，没想到宗门中的布局确实跟“府”联系颇深。姜振清俯瞰下去，整体是个四方形，有成片建筑的地方就像许多个四合府邸拼在一起。

飞剑在中部偏左的一片院落缓缓下降，院门高拱，牌匾上书“长老院”三个古朴大字。门口两棵极为高大的迎客松无风自动，松枝摇晃宛如招手示意。羽泽看到两人惊讶的神情，解释说：“这是一种装饰灵植，名为见灵松，感应到一定程度的灵气时便会枝叶摇晃，常常在仙门中用来迎客。”

长见识了，姜振清跳下飞剑，跟着羽泽穿过拱门进入院中正厅。一个年轻弟子看到羽泽便迎上来，行礼道：“真人，执法院还有事没处理完，长老请您稍候。”

羽泽想了想，问道：“明竹大长老在吗？”年轻弟子点了点头，羽泽便转身对两人说：“那我们先去见明竹长老好了，她总管剑院，可以调用通天灵塔再做一次测试。”

姜振清跟着她穿过两座厅室，新一进院落主厅房门大敞四开，屋中颇为热闹。羽泽向一位两鬓染霜的中年女修行礼，言明要使用通天灵塔。

她就是主掌剑院的明竹大长老？姜振清悄悄打量她，屋中是在商议明日入门仪式的事情。弟子们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了很多，她神情冷淡地点头或摇头，从进屋到现在，还没听到过她说话。

明竹听完羽泽的话抬手示意讨论暂停，起身绕去了后堂，片刻后返回时掌心托了一只精致小塔。姜振清好奇地借着不必要的传递摸了摸，十二层，巴掌大小，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晶莹剔透，触手生温。

姜寒依照指示将小塔托在掌心，向其中注入灵气，金色的灵气从塔底开始向上攀爬，极迅速地填满了七层，随后明显地停滞了一下才继续向上。八层，九层……爬到第十层的时候明竹长老站起了身，屋中的诸般动静都停下来，十数双眼睛盯着金灿灿的小塔。

进入天阶品级，灵气犹有余力，剑骨天赋加持之下，灵气稳稳触到了塔顶。明竹两眼放光，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金光灿灿的小塔轰然熄灭，金光散尽，塔中灵气荡然无存。

姜振清第一个心急出声：”这是怎么回事？”其实在测试开始之前她就有不好的预感，从来到修真之界师兄在修炼上就怪事频发，总觉得是祸不是福。

明竹神情严肃，挥手让屋中弟子尽数退出去，终于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身负剑骨无疑，但他的神魂似乎有所残缺。”

羽泽愕然，神魂残缺的一大特点就是灵力不能久持，寻常根骨的人若是神魂残缺，根本无法点亮测灵台。像姜寒这样天赋卓绝的，才会导致出现一些怪象。

“什么意思？”姜振清惊道，“神魂残缺会怎么样？”

明竹尚未作答，从门外进来个四方脸八字胡的老者，语声沉沉：“怎么弟子们都在外面候着，发生什么事了？”

羽泽行过礼，先把有关姜寒的一些其他情况向明竹如实汇报，然后才向姜振清介绍说：“这是执法院闻正长老，一会儿会负责处理你的事。”

闻正已经清楚状况，又让姜寒重复了一次测试，还是相同的结果。闻正一锤定音：“通天灵塔是骤灭，应当是三魂之主胎光缺位。正常来说灵根不显，因为身负剑骨才显现为地阶七品，实际上品级也许更高，但神魂已经无法承受了。”

胎光是什么，什么显不显，姜振清听得云里雾里，只捡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往后对他会有什么影响？”明竹沉吟片刻作答，她的音调跟刚才一样平淡，没什么起伏，“这个不太好说，一定会出现的问题是修为停滞，至于停在什么境界，要看后续修炼过程中的反应和他神魂的承受能力了。”

“之前的修炼中出现过什么特殊状况吗？”闻正问道。

姜寒仔细描述了修为突破又倒退的事，闻正和明竹讨论一番，基本确认他是缺少一魂一魄。神魂残缺的原因不好寻找，大多是天生的，缺胎光比较少见，相当于是缺半幅神魂了。

结合姜寒各方面的情况，他大概率会遇到的问题就是快速、过量消耗灵力时神魂会无法承受，产生境界回落之类的副作用。当然，什么程度算是快速和过量也不好说。

姜振清听得眉头紧皱，三妙府已经是见多识广的一流宗门了，竟然连续地在用不好说这种描述词，可见师兄的状况有多棘手。姜寒用手肘碰碰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不急不躁地向两位长老称谢，又问是否有补救手段，日常修炼之中有什么要格外注意的。

明竹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一点认可之色，“不必太过忧心，你身负剑骨，天赋本就远超许多人了，难得心性还算沉稳，等入门仪式结束，你可以报名入我门下，我会选你。”

总掌剑院的大长老门下弟子，一听就是好位置，姜振清眼睛一亮。只是没有给她留下太多替师兄高兴的时间，羽泽真人的手已经指过来，问闻正长老眼下要如何处置。

“我已经同掌门商议过了，只是有一些证据还在收集中，要先委屈这孩子在禁闭室呆着，执法堂会尽快给出决断的。”闻正说完又看向姜振清，他本想说宗门洞若观火，不要害怕，但看她做出来的事和现在仰着脸的姿态也不像是会害怕，改口温和地说：“时间不会太久的，不要着急。”

姜振清确实不甚在意，她既然敢做就已经想好了要承担的后果，更何况现在事态是向着最好的方向在发展。羽泽真人尽职尽责地落实每一个新弟子的去处，她要先送姜寒到起居院跟大队人马汇合，再把姜振清送去禁闭室。

相比于其他匆匆一面的新弟子，这两个天赋好印象深，羽泽不由得提点了一句：“明竹大长老已经是元婴后期修为，当之无愧的长老院第一人，当上她的亲传弟子就不必担心修行了。唯一要注意的是明竹大长老修的是无情剑道，对弟子出了名的严厉，姜寒，你可要做好准备。”

“无情剑道？”姜寒顾名思义，“难怪她看起来冷冰冰的。”

“不止如此，明竹大长老是筑基就斩了情丝的，比寻常的无情剑道更没人情味儿些，若是拜她为师，就莫要奢求什么师徒情谊了。”

姜振清见缝插针地问：“斩情丝是什么手段，情丝在哪儿呀？”羽泽嘴唇动了动，又觉得说来话长，搪塞道：“以后你就知道了，门中日课都会讲的。”飞剑上终于安静下来，羽泽依次把人送到地方，看着执法弟子把姜振清带进禁闭室才离开。

三妙府的禁闭室建在最北侧，执法堂的地下。地下建筑让姜振清下意识地回想到血傀地牢，但抵触感在进入地下层的时候就消失了，禁闭室不是监狱，宗门想要突出的特点是安静和严肃，整体的布置氛围与血傀地牢天差地别。

靠近房门的时候姜振清就闻到烤肉的香气，进去之后果然看到小几上摆了饭菜，练气期尚未辟谷，姜振清坐下来边吃边观察不大的房间。毕竟是用来惩罚人的，屋里除了一张小几什么都没有，连床都没有。姜振清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也说不会关太久，最好是真的。

安心修炼的第十天，姜振清以为羽泽真人是来接她出去的，然而羽泽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身边的执法院弟子宣判了宗门与孔氏博弈的结果。孔念慈罪名坐实，但姜振清越过执法院直接屠戮同门，行径恶劣，责罚面壁三月。

“屠戮同门”、“行径恶劣”，但只罚了面壁，宗门的偏袒显而易见。但这不妨碍姜振清气个仰倒，她宁愿出去挨几十鞭子，也不想在蹲在禁闭室里长蘑菇。

“不能换别的惩罚方式吗？”姜振清期期艾艾地问。

“不能，但是允许了他们来探望。”羽泽让开一步，露出姜寒和云冕的身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