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血傀地牢出逃已经三年过半，可此刻再见过往种种竟恍如昨日般历历在目。连带她在岔路口一把推在自己背上的触感，都一起浮现出来。

“三妙府的领队是你，那你的名字叫……姜振清？”沐天虞下意识拉住了对面人的手，“在血傀地牢里初时我一心求死，后来又只顾着忐忑我们的谋划能否成功，直到逃出生天都不知道恩人的名字。不知名姓，也没有信物，所以这些年我问卦无数也只得出这条因果线没有断。

“师父说救命之恩这样的重要的因果，线没断，也就是说你并未遭遇不测；走主缘，就代表我还会再见到你。”沐天虞顿了顿，她很少情绪激动也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而对面人持续的沉默让她迟疑地觉得是不是有些唐突。

停顿的片刻让全力运转妙手经抵御困阵灵力重压的姜振清终于找到空隙艰难开口：“咱们……能不能……先把阵撤了。”

“啊……我忘了。”沐天虞意识到她还顶着这么大一座灵阵威压时瞳孔轻颤，紧急掐诀解印松开了阵法桎梏，有些赧然道：“对不住。”

一瞬慌张的表情出现在这张清冷出尘的脸上让姜振清有些好笑，摇摇头说：“没事，还有不用恩不恩人的，我们可是越狱共犯，我和同伴要是一个都没逃出去岂不是太憋屈，你成功脱身就已经是报答我了。”

“进秘境之前我抱着你的情报好一通琢磨，这些情报应该附张画像的。”姜振清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感叹道：“不过什么妙笔也画不出你这张脸蛋的十分之一，可能看了画像我也认不出来。”

沐天虞听过的盛赞不计其数，道缘加身者本就情绪格外平稳，再加上完全的变异冰灵根多少会对性情有些影响，大多时候都是淡然置之。可对着姜振清不一样，她们结识在道缘开启之前，沐天虞久违地有些不好意思，“说的那么夸张。”

姜振清开玩笑：“那你现在这么厉害，算不算我的功劳？”

“算。”沐天虞抬头跟她对视，斩钉截铁地承认了。

这下倒是轮到姜振清不好意思了，一时间没话可讲，沐天虞垂头笑了下，又说：“还有血傀派那边，我并未请掌门出手替我们报复。毕竟血傀派地处琉璃境和千里不留行交界之处，牵扯到两个大域，师父不能大张旗鼓地在外域开战，更重要的是……”

“我一直在等你。”

因为自己说过终有一日会回去将血傀派夷为平地。姜振清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回握了她拉着自己的手。

远处遥遥观望的三人神色各异，霍追挠挠头担忧地开口：“不是，大师姐怎么被她摁住了？还僵持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走，难不成道宗的阵法能影响传送符？”

羽泽眯了眯眼说：“可我瞧着怎么像是手拉手啊？”

两人一起看向姜寒等他的意见，没想到姜寒一脸意外地吐出两个字：“是她。”

“什么是她？”

“没事，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她们认识。”

姜寒仔细留意着姜振清动作，果然不久之后就看到她冲着他们的位置招手，起身带着霍追和羽泽到了兵冢前。

沐天虞当然也一眼就认出了“三十四”，偏过头去看向姜振清，姜振清介绍道：“我师兄名字叫姜寒，三妙府应该是剩我们四个了。”

姜寒朝她微微点头，温和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

三清道宗的弟子们也迅速围过来，主动自报名号同三妙府几人相互认识。道宗弟子都最会看眼色，平常沐师姐脸上一年里都没有刚刚这一会儿的表情多，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三清道宗的队伍因为沐天虞精通卦数占了趋吉避凶的便宜，到现在只减员了三人。剩下的十二人加上姜振清这边四个人，十六人的数量和显而易见的队伍实力，除非其他队伍也选择联手，否则对上任何一家应该都能轻松解决。

众人原地休息调整状态，沐天虞趁机悄悄问姜振清：“你来秘境还有什么目标没找到吗？我这若是有，就拿给你。”

姜振清眼睛亮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自己好像没什么目标，再准确点说是完全不清楚这秘境里有什么好东西。毕竟三妙府不像顶级宗门有前辈留下的比简图丰富得多得标记图，她都是看别人判定是好东西之后直接冲过去抢的。

“嗯……其实没什么目标，但如果要说的话，你知不知道哪里还有赤玉断续草？”姜振清虽然在秘境里忙得团团转，但没忘记泠风托付她的事，挖墙倒洞地采了两株，又恰好抢到了一株，凑出来了一份成丹量。

姜振清看沐天虞陷入沉思，又补充道：“是能多找到几株更好，没有也没关系。”

沐天虞一边取出一个花纹繁复的海螺一边回答她：“暴露在野外的应该已经很难剩下了，但赤玉断续草在从前不算太珍稀的药材，大宗门的库房里八成有，或许我们接下来要去的蜉蝣神宗遗址里就能见到。”

姜振清看她手中的海螺在注入灵气后亮了起来，随即海螺周围的空气出现涟漪般的波动，沐天虞指向波动最密集的方向，“出发吧，入夜之前，我们应该能找到遗址。”

顶级宗门确实有点东西，三妙府连探索宗门遗址这个项目都没有，纯靠野外收集。人家不仅有消息，连指路的宝器都预备好了。

一直朝着海螺指引的方向走，风中逐渐能嗅到咸湿的腥气，连续翻过两座山岭，广阔的观潮海岸就出现在眼前。

已经算是抵达目的地，海螺不再发出指路的涟漪，只一闪一闪地泛着亮光。沐天虞收起海螺，刚想吩咐队伍四下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姜振清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来：“最显眼的就是那儿了。”

沐天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努力集中精神才勉强看到极远处岸上有一块凸起的礁石。

“你眼力这么好？”

“还凑合吧。”

姜振清潇洒地一挥手，但嘴角已经有些压不住得意的笑。众人很快飞过去，远看时不算太显眼，到了近处才感受到这块巨大的礁石立在海岸上有多突兀。

“这上面有字。”姜寒用剑挑开礁石上缠着的水草。石体上刻的字受风沙海水侵蚀，看了半天才依稀辨认出“观潮台”三个大字。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发现，打发队伍分散去寻找线索。姜振清绕着礁石转了几圈，没什么头绪，随口问沐天虞：“关于蜉蝣神宗，还有什么情报吗？”

“蜉蝣神宗覆灭得很彻底，连宗门中最重要的朝夕道都传承得不完整，更没什么称得上情报的东西留下来了。”沐天虞摇摇头，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倒是有个传说。”

“传说中蜉蝣神宗的开宗老祖并非人族，而是一只蜉蝣。能在海水中生存的蜉蝣本就是少数，旧时的海似乎也比现在神秘莫测得多。总之它于‘变数’中打破了朝生暮死的族群规则，得道化形。”

“变数。”敏锐的感知力让姜振清捕捉到关键，又看看礁石上的“观潮”，心想海边最大的变化不就是潮汐之变吗？进入遗址的方法说不定就同潮汐有关。

今日是六月十七，不考虑秘境中时间空间的不稳定变动，子夜过后不久就是早潮。姜振清提议：“我们等等看吧，我觉得涨潮的时候会有所发现。”

众人安静等待的同时又在姜振清指挥下扩大了搜查范围，虽然队伍中道宗弟子占绝大多数，但由于沐天虞对姜振清的意见全盘接收，真正的领队权力落在了姜振清身上。

海风越来越大，逐渐刮出尖锐的呼啸声。子夜一过，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瞬间波涛汹涌了起来，月光下能看到幽深如墨色的海水翻滚着向观潮台袭来。潮水裹挟着呼啸声撞到海边的礁石上，冲起数十丈高的巨浪。

长眼睛的都看得见这次涨潮的怪异，所以姜振清发令上观潮石时无人多话，接连飞身迎着巨浪站了上去。最后一朵巨大的浪头拍下来时，眼前骤然一片漆黑，护体灵气失效，有激荡的水流在周身涌动，无法控制移动方向。倒是没察觉到有什么危险，应该只是进入遗址的通道，随波逐流了半刻钟，前方出现一点幽蓝的光亮。

好像身体也可以自由移动了，姜振清运转六路八方观闻法，洞悉水下景象时不由得浑身发毛。有时候看得太清楚也不好，大片的倾歪在海底的建筑群，其中无数幽蓝的光点，是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的、蜉蝣虫尸的发光荧翅。

包括建筑群前方的石柱拱门上，“蜉蝣神宗”四个古字也是靠荧翅填满了凹槽才得以辨认。

背后水流波动，队伍成员先后到位，姜振清转身挡到沐天虞身前，传音给她：“别细看了，是遗址没错，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