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骤近，南季青清晰地看到剔透的刀身中透出金红的火光，气海的重创刚刚有些聊胜于无的好转，依旧聚不够一脉所用，他也已经太久没有受过这么重这么痛的伤——他挡不住这一刀了。
“铛——”
飞掷而来的赤色圆环消解了致命一刀，打了个旋回到悬于上空的老者手中。南季青急速抽身，遁光闪到老者身侧，难掩激动之色：“冯老，您顺利出关了。”
冯老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并未，只是这般局势，不得不出，速速随我拿下她。”
“老东西，还以为你要龟缩到灭门呢，终于舍得出来了。”姜振清重整架势，暗暗积蓄灵力。
冯老的修为本已接近化神中期，但为了布下倒悬死灭阵，遭禁术反噬元气大伤，闭关修养又被迫中断，如今只能发挥出化神初期的力量。冯老上下打量过姜振清，这死丫头给他的感觉怪得很，明明一身的灵力都算不得融合，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多瞧几眼都觉得心里发毛。他闭的不是死关，外面的交锋听得一清二楚，今日注定不死不休，不必多费一句口舌。
冯老将手中赤环抛出，高声喝道：“凡自在堂弟子，皆听本座之令，借鹤顶环之力，扶正护山大阵，结自在杀阵，随本座诛杀外敌！”
山间众弟子之前半数忙着救火，半数无措地定在原地，一则源于恐慌，姜振清以绝对压迫之势攻上主峰，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二则源于无人主持局面，连掌门都被摁在地上打，寻常弟子自然六神无主。如今有化神修士出面，众人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动了起来，内门核心弟子率先响应，迅速聚集起无数小队，合力同门中灵宝鹤顶环建立起联系。
充沛的能量从环中流泻而出，姜振清瞥了一眼，三妙府有葵刀扇，那么自在堂同样有天阶灵宝作为倚仗再正常不过。只是没想到刚好有修补的效用，如果真让这些弟子成阵拧成一股助力，情况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姜振清心中掂掇，凶手已经齐了，自在堂不止一位太上长老，外面闹成这样还没现身，说明剩下的都在闭死关，不知世事，也就代表眼下参与布阵的凶手都已在场。
涅磐三境全开，保持稳定的时长不足一刻钟，体内灵力的流速已经微微有紊乱的迹象，接下来杀招出必须要保证弄死一个，六根鸣雷锁齐出能稳妥制住出窍大圆满……姜振清抬眼扫过南季青，心道：那就依旧是从你杀起。
姜振清横刀胸前，通身灵力尽数内收，南季青和冯老的攻势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她却径直闭上了眼睛，神思清明，万千心绪归于一处。
怒也精诚，恨也精诚，朝闻道，夕死可以。
整片山域间的火灵气皆如同受到了召唤般汇聚而来，姜振清手中的玉壶刀呼吸出一闪一闪的火光。
冯老的神识探查得出这种程度的灵力汇聚算不上致命威胁的结论，但修炼百年的直觉让他把警惕提到了最高，总觉得是山崩海啸之前最后的宁静。冯老一边蓄力一边对南季青说：“不必管弟子扶阵，先打断她！”
慢了半拍，六根雷光闪烁的锁链突袭南季青，四根分锁四肢，两根锁死脖颈。姜振清倏地睁开眼睛，手中玉壶光华大盛。
“此招名为，万流同悲。”
姜振清横臂一刀平平挥出，极简的刀式，却在刀锋亮出的瞬间勾连了所有汇聚在她身畔的灵气，千万缕金红的流火凭空出现，姜振清立于火海中央，淡声道：“这一路行来，种种失亲之痛，也叫你们体会万一吧。”
以火拟水，层层叠叠奔涌而去，道道裹挟其中的刀气是空游的鱼，无差别地冲撞奔流轨迹上的任何东西。
只一刀，千里悲鸣。
结阵中的寻常弟子尽数卷入悲伤与痛苦的洪流中，神智昏沉，刀兵落地，失去战力跌入山火。被姜振清全力压制住的南季青避无可避，硬生生吃尽了这一刀，尽管身处蝶梦双幻正反全开的状态之中，锋利无匹的刀意依旧击溃了他的神识，几乎被拦腰斩断的身躯喷出血来也浑不在意，反倒去纠结那几滴怔怔落下的泪。
“掌门！掌门！南季青！”冯老呼喝他的名字才让他回神片刻，南季青的嘴唇动了动，他的五脏六腑尽皆移位，神魂溃散只在吐息之间，已经彻底丧失了反抗的意志——也无法再反抗，姜振清这一刀在武道上的造诣已经超越了在场的任何人，包括冯老。
这一刀的威力凭借的不是招式，也不是修为，而是至高无上的刀意。
“刀意……刀意……你怎么可能领悟得了这般刀意。”南季青艰难地口齿不清地说下去，这种程度的刀意，悲痛之下深重的孤寂之感不是短短百日能够凝结生出，怎么也要数以年计的累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占到了时间流速的便宜！
“你偷偷下了外、外——”南季青没能说完，头颅已经飞了出去。
“人之将死，屁话真多。”姜振清凌空一抓，将还没露头的元婴直接掏出来，碾成一片灵雾。冯老始终冷眼看着，一发招他就看出南季青不中用了，救不回来了，不如趁机调整自己的状态。
局面极其糟糕，源源不断的本命火烧得整片山域燥气蒸腾。冯老用见鬼的眼神看着姜振清，这癫人真快要凭借一己之力，踢翻整个自在堂了。
灵力极速冲刷复原为了抵挡这一刀而筋骨碎裂的双臂，冯老忍痛凝出一记散花手印。他看得出激发刀意对姜振清消耗极大，此刻身形摇摇晃晃，手中灵武的光泽也黯淡了许多，但她还有余力拼一拼再出一刀，这也应当是她最后的底牌。
化神境的气息已经乱了，勉力维持而已，只要能再接下这一刀，胜局在我。冯老心道，翻掌散花手印击出，冲着的却不是姜振清，而是余温尚在的掌门无头尸身。
南季青灵根属水，又是在蝶梦状态身陨，此刻留存的肉身实则是一团精粹的水灵力。散花掌印落下，嘭嘭几声尸身各处连续爆开，血色的水滴狂风骤雨般向姜振清泼洒而去。
适才一刀抽空了半身灵力，要继续保证这一刀的威力，就没办法分神去应对。姜振清只能半侧过身，靠净莲金身诀强化之下的纯肉身力量与之对抗。
血雨泼落，灵力冲击姜振清扛住了，意料之外的诡异灼痛却让她一瞬恍神。
蝶梦二重境为水灵力附加一层蝶毒，姜振清正对攻势的左半身皮肤首当其冲，流淌之处甚至滋滋冒出酸腐的烟气，腐蚀出深深浅浅斑驳的痕迹。
冯老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合身全力重击，硕大的掌印自上而下拍落，姜振清怒骂一声，抬臂挥刀还击。在迟滞海水中磨砺出的速度与力量爆发出来，这一刀仓促，却威力不减，刀气与掌影相触，巨大的能量碰撞掀翻了整座主岭广场，连带内山门斜飞出去压倒一片助阵弟子。
眼见攻势占不到便宜，冯老念头一动，忽而倒转行气，转攻为守。姜振清心中暗道不好，果然冯老无愧是真正的化神修士，攻守变换之间没有丝毫破绽，还卷了她的刀气强行挪用，筑进他展开的灵盾之中。
姜振清咬咬牙，丹田剩余的全部灵力都灌入玉壶，又发动对影成三人连续换位，终于选定灵盾最薄弱的一处落刀。两人同样驱使火灵力，刀与盾相触，两股本命火互斥发出燃爆的声响，掩盖了碎裂的咔嚓声。
半息过后，灵盾崩碎。姜振清在余波冲击下倒飞出去，重重坠落，已经无法分辨身上是哪一处在流血，被蝶毒腐蚀过的皮肤又被火舌舔噬，净莲金身诀似乎都无法修复。
然而姜振清顾不上这些，拄着刀撑身起来，便看到对面废墟之中，也有一道身形缓缓立了起来。
“老王八，真难杀啊……”沙哑的嗓子发音也艰难，姜振清喘了几口气，丰富的承受痛觉的经验告诉她，此刻开始麻木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对手的状态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起码比自己要好得多，而且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
姜振清垂眸瞥了一眼，手中的玉壶刀彻底灵光黯淡。鹤顶环是天阶灵宝，先前相撞就留了些细小的磕碰，随后连续两次承托同悲刀意，不堪重负，现在碎冰一样的裂纹已经遍布刀身，随时有可能在下一次注灵中崩碎毁去。
冯老摇摇摆摆走出废墟，看看破败的山门又看看狼狈的自己，忽而大笑道：“舒通崖那小子没错，没杀成你，果成心腹大患，哈哈哈哈……”
“不过，这一局仍是本座略胜一筹，小丫头，这便是真正的化神修士，哪怕你费劲千辛万苦，赌上刀毁力尽，也不能战胜的存在。”
“赌？”姜振清站直了看着他，认可地点点头，“这个字用的对，我这个人刚愎自用，确实总是喜欢靠赌一把。”
“不过这次不一样，我在赌，但赌的不是你们的生死，而是我的生死。”
“因为你们必须要死，不允许出现其他的可能。”
“你猜，刚才那样的刀意，还有没有第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