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面色变幻数次,最终铁青着脸咬牙道:“还在虚张声势,穷途末路,嘴硬也是无用!”
冯老如此说着,心里却在打突。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当然已经不敢有丝毫托大,可又实在想不出姜振清如何能再发一刀,不管是她的气海还是灵武,都已经到极限了。
靠丹药符箓?没道理,她身上经脉都已经四处漏风,什么灵丹妙药一时半刻都填补不上。靠灵宝?葵刀扇之外,身上还带着一件天阶灵宝,也不太可能。有帮手吗?无故屠山门,这可是要全域布告追责的大罪……
“马上你就会知道,谁会走到真正的穷途末路。”姜振清的声音愈发像锯木头一般嘶哑,有这几句废话,是他们都想争取片刻喘息时间。姜振清缓缓抬起左臂,半边身躯都遭了水蚀火烤,左臂尤其焦腐得厉害,做出握紧刀柄的动作时,皮肤皴裂,在剥落的阵痛中飘下片片带血的碎屑来。
姜振清松了口气,还会痛就好,还会痛,那就还能支配这条手臂。姜振清双手持刀,眸光落在玉壶刀上,最后一次细细看过这把从最初就选择了她,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灵武。刀长二尺五,刃身笔直,横刀样式,只是因为密密麻麻的裂纹晶莹剔透不再如初。
姜振清轻声说:“玉壶,最后再陪我拼一次吧。”
黯淡的刃面短暂地闪烁出微弱的光芒,刀身微微颤动,出发一声嗡鸣,似乎在作出回应。姜振清又一次横刀胸前,耳中听到冯老的呼喝:“自在弟子,加速结阵!”
在鹤顶环的协助下阵基已经快要被拉正,姜振清冷笑一声,高声道:“胆敢阻拦者,同罪论处,今日我在此大开杀戒,都是你们自找的!”
冯老的眼睛片刻不移地盯着姜振清,手上也一点都不敢耽误。十指成抱球之状,极致精纯的火灵力拧成火线,火线聚合钩织成星芒形状的印记,正是自在堂威力最强的法修天阶术法——自在焚天印。
两人都已经到了无法支撑滞空的程度,只隔着破破烂烂的主岭广场相对而立。冯老把丹田中能榨出的灵力全部注进了星芒印记之中,而姜振清的境况比他艰难得多,干涸的丹田已经一丝灵气都抽不出了。
所幸,能用作燃料的,并非只有灵力。就如同冯老适才利用南季青的尸身攻击,事实上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修士,本身就是上佳的燃料。而曾借过朝夕道的她,对于能够“使用”的部分再清楚不过,血液、骨肉、乃至神魂,最后的最后,必要时刻,自爆也在所不惜。
最后一次交锋,了结这场恩怨吧。姜振清深吸一口气,火焰从丹田燃起,五脏六腑,血管经脉开始升温。为了加快转化的进程,她混杂了雷灵气一边“引路”一边“引爆”,身躯被开辟成另一片战场,血液最先煮沸,蒸腾成炽热的灵气注入长刀。
暴涨的火焰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终于意识到姜振清在做什么的冯老瞳孔骤缩。自爆也不过一瞬之间万般终结,这却是在给自己处以极刑。震撼之后顺着脊背窜上来的是惊惧,这一刻,冯老终于相信她能挥出威力更甚的第三刀。
连化神修士都犯怵的境况中,目光清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有这般韧性,本该前途无量,抗下全域布告的重罪,只为杀这一场,当真值得吗?冯老脸色彻底变得青白,在心中摇了摇头,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姜振清燃烧血脉骨肉的这一刀,他挡不住。他最后能做的,也许就是在交锋时刻自爆此身,也算全了与自在堂百年来的恩义了。
“死!”冯老一声厉喝,一对掌印直推而出。姜振清沉默地横臂一刀,磅礴刀意拦腰斩向星芒印记,两股强悍的能量轰然对撞,相互撕扯。整片山中的弟子都能感受到油煎火烤般的温度和死亡威胁,最靠近战场的内圈自在弟子直接被滚烫的气浪掀飞,死伤无数。
“完了,快走,这里要被炸平了……我们都会死的!”
“不能走,大阵马上就能恢复了!”
“撤,快往外撤,太上长老让我们撤——”
巨大的爆炸声吞没了所有嘈杂的呼喊,潜藏的雷灵力激发了连绵不绝的爆炸,狂暴的能量卷起肆虐的风旋。千万条火线如流星坠落,触及之时又如岩浆泼洒,无数弟子沉于火海,鹤顶环关停,护山大阵二次陷落。
弥漫百里的浓烟中,姜振清脸色惨白,同悲刀意重重斩破焚天印的瞬间,玉壶刀碎,晶莹的碎片散落满地,手中只余三寸残刃。而冯老用性命留下的后手——自爆的余波正朝她滚滚袭来。
要死了吗?姜振清甩了甩头,她的气息已经虚弱至极,血肉的转化抽灵也到了极限,还有什么能拿来烧的,能让她扛下这最后一击呢?
还有神魂,答应她要活下去的。嗯……果然这时候准备一个人接应是对的,然而,唯一合适的人没能接下这个位置。混沌的脑子里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想着,还答应了别的,但是要先活下去……姜振清眨了眨眼,满目都是血红色,血红的衣袖,血红的山火,血红的尸身,还有血红的灵力洪流裹挟着冯老自爆前最后的残念袭到面门。
“小崽子,你死定了!”
十足的愤恨中又揉杂着几分癫狂的得意,偏就是这一缕残念让姜振清心中躁火骤起,杀意开始控住不住地节节攀升。
杀!你才该死,死都死了,还阴魂不散。
杀!所有人都该死。
杀!杀!杀!
决绝的杀意无边蔓延,脑海中忽而只剩下“杀”这个念头。下一刻,炙热的身体战场里,连神魂一角也被点燃,神智在杀道的边缘摇摇欲坠,滚滚杀气并转化而来的灵力倒是实实在在将她手中残刃凝成了原本模样。灵力实质化,小则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大则改天换地挥袖成真。
“杀!”姜振清短促地喊出一声,挥刀直攻迎面而来的余波。
这是第四刀,即便在雷鸣海有无数次机会也没能尝试出的第四刀。
这一次整柄玉壶碎作齑粉,姜振清被反推力甩落在地,竟然无血可吐,只干呛了几声,就直愣愣地起身,顺手摸了一把丢在地上的寻常灵武,冲着小部分向外逃窜的自在弟子望去。
杀,都杀光,都杀光了,就没人能伤害我们了。心里有一道声音驱动着她去做,姜振清浑身浴血,杀气和血腥气每走一步都变得更加浓郁。
“你你你是人是鬼啊?我没动手,我一直没有动过手,别杀我……”年幼的小弟子被姜振清身上满溢的恐怖杀气吓得僵直,两股战战钉在了原地。姜振清的神魂烧得更加厉害,麻木地举起刀时,忽有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气息夺回了她的注意力。
竟然同样是杀意,但是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的属于兽族的纯粹天然的杀意,以千钧之势强行压制住了她。小指指根那枚雾紫色的细戒紧了紧,姜振清的脑海在一瞬间恢复了片刻清明,转过刀锋一脚将那小孩踢飞。
好险,差点就要堕进杀道,姜振清心说。
燃烧神魂的震撼之举终于停下来,浑身强撑的力气在这一刻松掉,姜振清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却再没有一个自在堂弟子胆敢靠近,纷纷落荒而逃。
自在堂护山大阵虽破,阵基却并未全部损毁,在化神修士自爆的恐怖攻击下保住了山体,并未山崩。但整座主峰连带着方圆百里内的小峰都被硬生生地轰平,山火直接将天空白日里烧出了晚霞。
姜振清躺在已经不复存在的主岭广场上,身下是焦黑的土地,周围是冒着腥气的尸体,整个自在堂都空了,她却觉得安宁。姜振清缓了几口气,去看戒中的老虎,刚刚明明警醒过她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现在依旧睡得很沉。
只有她一个人。
忽而开始有雪沫落下来,落到她脸上身上,又在几息之间转为大雪,夹杂着细碎的冰雹,在滚烫的身躯上化成冰凉的涓流,沁润全身所剩无几尚未焦化的皮肤。
早春将至,昨夜那种风雪已经不算寻常,怎么会下起冰雹来了?姜振清呆呆地盯着透白的冰棱随雪而落,心中一动,张了张嘴,只是烧坏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阿虞,是你吗?
细细的小段冰棱正正当当地落到她手掌心,姜振清慢慢握紧了,一滴泪和化在眼角的冰水汇流,滑落鬓角。
掌心的冰棱融尽,姜振清翻过身,艰难地往山崖边缘挪动。自在堂巨变,问心宗的勘查使随时有可能抵达,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都走到这一步,不能留下任何破绽。
倒下的位置离崖边不算远,最后停留在出窍境的几息里,感受到天边有两道灵力正在火速接近。姜振清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小小的蜡丸从袖中滚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坠下山崖。
山下是青河支脉,顺水漂流就能抵达桃园边界。
浑身脱力,眼皮沉重,姜振清只能祈祷,希望清醒过来不会耗费太长时间。
耳边风急,只是预想中落水时的痛并未出现,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