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在外激起千层浪的一方新势力统领会整月足不出户。姜振清坐在案边发呆,过度使用身体潜能的弊端越发明显地暴露出来。许多经脉脆的像纸,每日能够承受灵力运作的时长极为有限,更多的时候她都只能像现在这样,以凡人的方式或坐或卧地休息。
苍白的指尖缓缓在案沿处敲着,姜振清垂眸沉思,关于西九幽的治理她暂时不用费什么心思,以目前收拢的势力规模,洛瑶迦的能力还足够承担。需要认真考量的是“于天”的形象,在修真界,样貌可以遮掩,灵根功法却是变不了的。
她昔日在八域大比上展露过的招数,随着魁首之名大陆皆知,火雷双灵根的刀修,另外身负佛门净莲金身诀。踢山门一事作为问心宗、凌云剑宗和剑台云氏三方势力重构的契机,在新局面形成之前,姜振清这个名字就不会消失。
改头换面最常见的无非是女扮男,男扮女,她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就当这流放之地新冒出来的雷系女修,且是在高阶修士中非常少见的弓修。
她从前运用雷系功法时,通常是为了斩杀,九成见识过雷属性驱动招式的都是死人了,大多三妙府同门也下意识认为她专修火攻。灵根不同灵武不同,就是最好的身份改换。
姜振清取出那把改良后的轻弓,初时还有些不满这把弓配重不够,现在倒是恰好适配她的身体状况。经脉无法支撑蓄力射出重箭,但可以支撑一轮轻箭连发速射。休养之后修为稳定在元婴中期,加上施展照日涅槃三境秘法,仍能爬升到出窍境。
如果需要出手,时机很重要,她只有一轮连发箭的机会定胜负。
出窍境,一轮连发箭,如果配合鸣雷锁和对影成三人,出其不意把目标变成固定靶……姜振清静静想着,手指抚过风朽紫杉木的弓身,这把弓跟玉壶同阶,地阶极品,只要保证连续命中,她最高能与出窍中期修士一战。
短时间内在这流放之地是够用了,姜振清心道,正考虑什么时候去试试招时,门外传来一点细微的响动。
姜振清看都没看,提声道:“赞於菟,去哪儿?”
纱帘晃动,赞於菟乖乖进了内室,“没要去哪儿啊,我来找你。”
姜振清没理他说什么,问:“就那么想出去打架?”
上个月收编柳随的门派时,赞於菟下手没轻没重,差点杀的只剩一个柳随了。洛瑶迦的话他是不可能理会的,姜振清便把他拘在身边放着,自己不出面的时候,就也不轻易放他出去。
赞於菟眨眨眼睛,若是跟她待在一处,那他不出去也可以,可她如今总想一个人待着,他没的待,自然就想出去打架。
赞於菟省去过程,回答自己得出的结论:“嗯!”
姜振清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再老实待几日,等围了红叶老鬼,就带你出去。”
赞於菟上前坐到她身边,看到案上那把弓,问:“怎么把这把弓拿出来了,以后要改用弓吗?”
姜振清点头,又提醒他:“在外面不要提到是‘改用弓’,要当我从头到尾都是雷弓修士。”
“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赞於菟伸手拿起弓,这把弓的弓弦还是他去剥的条斑鹿的筋,想到往后姜振清就要随身携带这一把作主武器,突然生出些奇妙的喜意,不由得笑出声来。
姜振清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收了长弓,桌案上薄薄几张宣纸被她袖角一带散开,赞於菟便发现压在下面的长卷轴上画了一幅人像,是个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
赞於菟向来对书上纸上的东西兴趣不大,但这画中人的相貌极为出色,姿态神情也栩栩如生,瞧着不像凡画。赞於菟余光一瞥,果见旁边一支形意笔架在砚上。
形意笔是一种消耗性灵宝,不需要执笔人有太高的丹青水准,只要记忆中的形貌足够清晰,就能下笔如有神。形意笔造价不菲,用途局限,只有百晓堂在绘制比较重要的内容时会使用一二。眼前这支是最近意外收缴的,画完这一幅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赞於菟问:“这是谁啊?”
姜振清柔声道:“是我师兄。”
“师兄?”赞於菟奇道,“你不是大师姐吗,怎么还有师兄?
姜振清顿了顿,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你不必知晓。”
“我怎么不必知晓,我要知晓。”赞於菟微微拉起那副卷轴,因为是形意笔所画,无限接近于亲眼所见。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男人生得很完美,快要赶得上天地雕刻的灵物,眉眼清淡,却透出浓厚的温柔喜爱之意。
赞於菟挑眉道:“他与你关系很好吗,像你同云冕那般?为何我从未见过?”
“他是我的道侣,自然是跟云冕不同的。”姜振清知道他真好奇起来便会追问到底,索性用最简单的描述来解释。
“啊?道、道侣?”赞於菟大惊,看看画像又看看姜振清,忽而不忿道:“既是道侣,为何自在堂一战他不曾出面帮忙?叫你独自受了这样重的伤。”
姜振清轻轻叹了口气,垂眸道:“因为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意外陨落了。”
“啊?已经死了?”赞於菟讪讪放下卷轴,姜振清的目光落在卷轴上姜寒握着白羽剑的手,寻常不去想倒也还好,可她近日本就多思,此时忽然听到异常刺耳的一个“死”字,心脏骤然抽痛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丹田的灵力也有要逆流的征兆。
赞於菟离姜振清只有半臂之距,立时便感应到她的气息乱了,于是习惯性地便俯身过去,想要给她渡气,却见她躲了一下,整个人便径直向后倒去。赞於菟先一步伸出左手垫在她脑后,右臂在她身侧半撑着,歪头问道:“为什么躲?”
姜振清枕在他手背上,很少会以这个角度去看他。九幽苦寒,姜振清灵力不济,内室中摆了四五个火盆,因而赞於菟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的绸衫,在刚刚动作间衣带散开,露出漂亮的胸膛腰腹。这个姿势像是整个人被他圈进领地,味道也是,鼻端是很清淡的山野丛林间的香气,姜振清的精神又松懈了几分,回答说:“我没事,又不是什么危急时刻,渡气用不着嘴对嘴。”
“嘴对嘴最快,灵气浪费最少,为什么不用?”赞於菟又压低了几寸,额角一缕稍长的银白发丝垂下来,箍在发上的小金环跟着晃来晃去,姜振清伸出指尖弹了一下,微微眯眼反问:“照你这么说,双修才是最快最省的,为什么不用?”
“因为与神兽双修,最少最少要元婴后期修为,而我是金属性灵力,又额外混杂杀气,就至少要元婴大圆满才安全,你现在的经脉太脆了,承受不住,否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姜振清习惯了他随时有撒泼的可能,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一长串来,片刻后叹了口气:“真的不是傻子吗?”
“真的不是傻子,说过了。”赞於菟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续下去:“姐姐。”
姜振清愣了一下,赞於菟绝大多数时间都跟她贴身随行,事实上很少需要主动出声叫她。上一次说好不想叫主人了之后,这两个字作为称呼应该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叫出来,语气听起来暧昧不明。
暧昧不明?一只老虎吗?
姜振清盯着赞於菟的眼睛,金光璀璨的瞳孔在刚刚几句话间变成了细长的竖瞳,透露出的情绪有些复杂,像是被兽性驱使盯准猎物,却又被情理牵绊明白对着她的索求并非是对着食物的索求。混淆的情绪中,姜振清隐约能看出他深埋的困惑。
饥饿的不是胃,能果腹的也不是食物,那是什么呢?
姜振清眼神微闪,他跟化形时已经大有不同,但还是这样似懂非懂,是天赋传承中断的缘故吗?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中断了传承,是否就不会现在这样荒诞的局面……
撑在自己身侧的手又往里挪了一下,包围圈再次缩小,赞於菟突然吻下来的时候,姜振清觉得刚刚那些对他的揣测也许全不成立,她直觉这不是渡气也不是渴求血肉,这就是一个吻。
姜振清抬起手,手背掩住唇舌,一个柔软的吻就落在了她掌心。两人的目光通过指缝交汇,赞於菟一瞬不错目地盯着她,张嘴舔舐她的指根,变成一个潮湿的吻。
十指连心,姜振清有片刻的恍惚,随即指尖用力,按着他的鼻梁把人推开。赞於菟对于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算做吻的吻感到不满,试图去拉开姜振清的手,被冷声制止:“松手,起来。”
赞於菟极为不情愿地照做了,然后听到姜振清问话:“为什么突然这样?”
“想这样。”
姜振清横他一眼,“以后不许。”
“为什么?”
“没问过我,我也不愿意。”
姜振清说这句话时没抬头,手上慢慢把案上的卷轴卷了起来。有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赞於菟抓不住,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大人,瑶迦回来复命。”屋外传来洛瑶迦的通报,拯救了只剩炭火燃烧声的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