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鱼当然是在说谎,她才不喜欢那个味道,毕竟刚开始闻到时,她心慌极了,现在……
就算是现在,也只是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虽说姜稚鱼早前曾试探过苏予辞,但她并不确定苏予辞有没有骗自己,若是他说谎了她也无从分辨。
可她不知道这样私密的问题,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显得过于冒犯了些。
“梅花香吗?”好在亓官绥并不计较,他半阖着眼眸,思索了一下,“据我所知,苏道友应该并未有用香料的习惯,或许是终年居住在北渊极域的缘故。”
姜稚鱼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了重要的讯息:“北渊极域?”
“对,极域位于天水界的最边缘,也就是朔洲,那里不分四季终年积雪,气候寒冷孤寂,鲜少有人涉足,唯独红梅不受寒冷的约束,即便冰天雪地也能长盛不败。”
亓官绥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因此染上了梅香,也尚未可知。”
原来是这样,姜稚鱼点点头,把帕子放在一边,捧起碗,心里明白了,又问:“那苏道友也像你这样用剑吗?”
见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亓官绥翻书的手顿住,语调清淡,询问道:“姜姑娘好像对苏道友的事很感兴趣?”
“也不是,”姜稚鱼心里有些紧张,本想摇头,脑子过滤了一遍,又点了点头,“嗯,是有些好奇。”
亓官绥没有答话,坐在案边,青衣逶地,一幅寒月秋霜的冷淡模样,静静看着她。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在盯着她时显得异常清冷,乌黑的眼珠像隔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带了几分慑人的距离感。
直到这时,姜稚鱼才发现他的瞳仁很黑,看人的时候尤其明显,像两粒浸在冷泉里的玉石黑子。
“时绥,你是不是生气了?”姜稚鱼被他看得心慌,勉强露出个笑容,“这些是不是不该问?”
亓官绥沉默片刻,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终于开了口:“并非什么大事,为何会这样问?”
“因为你刚刚又忽然叫我姜姑娘了,”姜稚鱼摩挲着碗壁,斟酌着开了口,声音越来越小,“就算没有生气,那应该也是不高兴的……”
原来是这样,亓官绥垂眸,长睫收敛了直入人心的冰冷寒意,多了几分安静之态。
窗外花枝交错掩映,亓官绥神色湮没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格外沉静,原本还有些冷淡的眸光,也变得若有所思。
仅仅是称谓不同,就察觉到了,似乎是过于敏感了些。
不过他刚刚的确是有点不悦,和之前一样转瞬即逝,细微沫小,淡到几乎难以捕捉,但于他而言,已是不可思议、难以想象之事。
因而这点不悦,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突然产生的这种莫名情绪而感到不喜排斥。
过去的十余载,于他而言无非孤灯残夜,白玉如蝉俱是幻妄,始终不变的唯他自己,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纤长的眼睫低垂下来,亓官绥松开了紧捏页脚的手指,平静地想,这就是兰铃声响的预兆吗?
他注定会和此人纠缠不清,甚至连情绪都会被这个堪称不相干的陌生人所牵动?
真是麻烦。
见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姜稚鱼心下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问了。
“我不问了,你、你别生气,好不好?”姜稚鱼不知如何是好,话说得结巴,目光游离,想看他又没那个胆子,面颊滴血般泛着红。
“我并未生气,阿鱼姑娘多虑了。”
看到对方的瞳孔里因他不语而轻微泄露出的那一点紧绷,亓官绥敛了眼底的情绪,随即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苏道友应该善使弓。”
“原来是这样。”姜稚鱼点了点头,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没生气就好。
声音不同,所用法器也不同,唯有那股梅花香很相像,但也只是相像罢了。
肯定是之前接二连三的事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阴影,让她有些过于疑神疑鬼了。
想到此处,姜稚鱼嘴角上扬,心情都因此好了起来,于是捧起碗,一口气将剩余的半碗粥喝了个一干二净。
等她用完后,亓官绥帮着将碗碟收拾好,低声道:“明日我和苏道友要去后山一趟,可能会有些晚,你若是不想出去,届时让人将膳食送到你屋里,如何?”
姜稚鱼听他这么说,猛地站起来,刚才的喜悦一扫而空,有些惊慌地对上他的视线,脱口而出道:“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亓官绥薄唇紧抿着,沉默片刻,淡声问她:“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能说是织幻灯带给她的直觉吗?
姜稚鱼低着头,没有说话。
宿姜不在她身边,她孤身一人不想出去,可她又觉得明日要是还独自待在屋里,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可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仿佛是在刻意为难。
脑袋一片混乱,姜稚鱼揪着衣带想了想,却始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毕竟无缘无故的,又没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答应她呢?
最后,她张着唇,直接小声道:“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想去,真的真的很想去,可以吗?”
“不行,后山地势崎岖、道路不平,你的扭伤才好不多久,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为好。”亓官绥解释后拒绝了她。
“可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姜稚鱼怕他不信,连忙站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见亓官绥不为所动,姜稚鱼仰着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红红的眼眶溢满了水汽。
之前还带着浅笑的唇角此刻抿紧了往下压,显出几分无辜的惶恐,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时绥,求求你了,好不好?”
怎么这般爱哭。
亓官绥蹙起了眉,心底隐隐约约生出了点儿不解:“真的很想去?”
姜稚鱼眼里浮动着水色,像精心照料的花骨朵在雨后摇摇欲坠的模样,既漂亮又孱弱:“嗯,很想去。”
亓官绥垂眸看向她,眼底仿佛藏着沉淀下来的整个冬日风雪,又清又冷:“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届时要是哪里不舒服,须得告知我。”
“我会的……”
姜稚鱼怕他只是随口糊弄她,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些,手指碰了碰他的衣袖。
见他没流露出不悦的神情,胆子便大了些,将他的一截宽大衣袖拉在手心。
天缥青的直领对襟大氅由鲛绡蝉纱织就而成,入手细腻柔软,透着丝丝凉意。
袖摆处的银色织纹相互交映,凝着清辉般的细腻光泽,虽华贵却不张扬。
姜稚鱼睁着一双黑润润的杏眼,声音还带着些鼻音,软绵绵地像是在撒娇:“时绥,你……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她真的很害怕别人骗她,扔下她,只独留她一人。
那块衣袖被她轻轻拽着,亓官绥一低头便能看见白皙纤柔的指尖,修整平齐的指甲白中透粉,末端处带着月牙般的白色弧痕,如同刚出生的鲜嫩笋芽。
“自然不会,阿鱼姑娘多虑了。”亓官绥淡淡莞尔,眉宇间的清冷意味似乎都淡了点,等她松开手后才慢慢抚平袖口的细微痕迹。
上面,还残存着她刚刚留下的温热气息。
那股温热通过衣物传到他的手上。
亓官绥指尖一顿,视线在衣袖处停留了一会。
长睫倾覆,窗棱的光影便顺势在他薄而白皙的眼皮上勾勒出一道淡色的阴影。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就把所有不曾有过的耐心以及善心都留给了她。
就像明知冯荣矫言伪行,他也只是漠然置之,不会多管闲事。
除却探查灵脉一事,品性或好或坏,其他的,只要不是摆在明面上涉及他的,他不会管这些。
无幻极域的人是何性情,他不清楚,只单从这一点来说,他就同其他剑宗子弟判然不同。
念及,亓官绥眼中晦暗不明,等到再抬眸时,已然一脸平静:“明日我会来叫你,现下就好好休息吧。”
“嗯!”姜稚鱼的眼睛立即变得亮亮的,像是水洗过的黑葡萄,甜丝丝地充满了欢悦。
亓官绥没有答话,曲了曲手指,眼尾下压不再看她。
玉河的晚间已经带了凉意,霜白的月光将屋外的树影拉得细长,枝丫被晚风吹得胡乱晃动,像是野兽狰狞的利爪,斜斜地打在窗杦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听着外面呼号的声音,姜稚鱼裹紧了身上的锦被,翻了个身继续睡,冰凉的月光透过窗户洒满床前,像是给地面铺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在黑夜的掩饰下,一条细长的人影渐渐靠近,与斑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
窗纸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角,一只红色的虫子从洞口处缓慢往里爬,沿着床脚爬上了姜稚鱼的床,等爬到了她的枕头里,那人才将掀开的窗纸恢复成原样。
后半夜,姜稚鱼开始不停地做梦,整个身子都开始痉挛打颤。
她喘不过来气,两只手胡乱地揪住被褥,张阖的粉唇不断溢出无力的哀求。
她梦到自己身上爬满了虫子,那些虫子不断分泌出奇特的黏液,像是被碾碎的红色花瓣,带着令人晕眩的异香沾满了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