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江屿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始终睁不开眼睛,分明不了自己身在何处。
感官被无垠的黑暗浸润,都变得愈发迟钝,直至失去链接。
只有脑海清明。
他顾不上多余的情绪,只是反复回顾着这几天来的一切细节,出现现在的情况必定是有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之前他们在一层讨论时,就像对于那个被定为白棋的男人的忽视一般,在这层副本里,存在某种不可预测的力量,在暗中影响着他们的思维。
十分隐蔽,寻常状态根本无法发觉。
在这层影响之下,他们惯常用的思维会极其巧妙地避开很微妙的一些细节处。
比如,黑白棋带来的死亡。
再比如,现在他才想起的,红的含义。
他们关于红的讨论里,总是无缘无故地会产生一些谬误,最近的,在704的落点问题上各种假设都解释不通,也没有人再继续深入。
他刚才对于存在于周江宛体内的小女孩也算是将信将疑,对方在引诱他打破房东设立的宵禁规则。
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亦或自己来到者这里就是她想要达成的目的?
而宵禁不仅仅是作为房东白棋的判定规则之一,究竟还起什么作用?
红白黑。
白暂代房东,黑暂代小女孩。
那红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开始细数从进入游戏到现在,所有见过的小女孩的样子。
第一次是赵文舟从天花板上望到的那只眼睛。
第二次...或许是餐厅间的整点铃声,那个空灵的鬼魅般的女声,而每次房东都会等到铃声结束才进屋,像是恐惧。
第三次,是七层赵文舟昏倒前看到的红舞鞋。
第四次,是赵文舟进入的梦境,里面让他陪同下棋的小女孩。而那次的前因,是前一天晚餐房东刻意在他脚底摔碎的红汤汤圆。
那次的女孩是暗红色连衣裙。
第五次,是他们在一层讨论时,赵文舟见到的小女孩的身影。那次他们被对方提醒楼上已经死亡的男人。
和第四次是同样的装扮,打破了那层改变思维的力量。
或者说,小女孩就是那层力量本身。
第六次,上吊的男人背后,赵文舟看到的一瞬间出现的红舞鞋。
第七次,成晚青遇到的那个,依旧是暗红色连衣裙。但捉迷藏她却显出非常惊吓的样子。
那次小女孩躲在504白棋的房间。
江屿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思路的拐角,却总是说不上来。
于是只能先暂缓这条线索。
而另一方面704的红又是否脱离于黑白棋的规则之外,他也始终在怀疑。
一时间思绪混杂,在无知无觉的额头上,他以为自己应该皱起眉。
但很快,有个想法迅速闪了一下。
如果,红就是小女孩本人呢。
不,或者说,有两个小女孩?
两个特征,红舞鞋和暗红色连衣裙,从没有同时出现过!
红舞鞋的小女孩,第三次控制住赵文舟,问他两个问题,以及第六次在周江宛身上短暂出现一瞬。
而连衣裙,则是在第四第五次赵文舟所见,以及第七次成晚青所遇到的变为黑棋那次。
他瞬间了然了。
红舞鞋从未露出过真容,带着怨恨,总代表威慑作用。
而连衣裙却天真地像张纸一样,寻着赵文舟下棋,提醒他们楼上的男人,以及成晚青所遇到时最后她恐惧而泣。
林宣分析,诺诺是看不到颜色的。
红舞鞋她从未得到过,因为弟弟的病终于没有好转。
而暗红色连衣裙,是她生前的模样,暗淡地像并不存在于这个家庭之中。
她看不见颜色,却也分得清黑白。
就在这时,江屿的眼前现出一点细微的光来,光在灼烧一瞬后迅速变暗扩大。
从只有一丝光晕,渐渐外延,最后覆盖整个视野。
光有些刺眼,他眯缝一下眼睛。
还未为自己恢复感官而惊喜,他便察觉就在那光下,出现了一个身影。
等适应了光线,他看清了那身影,是小女孩的面容,暗红色连衣裙,编着两边麻花辫。
女孩面无表情,因背光整张脸埋在阴影里,只是眨着眼睛看他。
等江屿朝她脚上看去时,只看到了一双很平常的黑鞋子。
不,等等。
在她的鞋后面,还多出来一小截影子。
江屿吸了口气,再猛然抬眼时那双鞋的主人已经踮起一只脚,轻盈地往左边踏了一步。
是红舞鞋。
她的一半身子隐在连衣裙小女孩的身后,伸出右手,扣住了小女孩的右手。
江屿咽了口口水,抬眼,看到她的脸被完全涂成红色,身上也并没有多余的衣物,皮肤却完全不见血色,只剩惨白的肌肤上露出并不属于她身体的暗红。
而细看去,还能看到她的手臂和大腿根处错乱粗糙的裂痕。
蛛网一般散布,形状极不规则,像是钝器直接切割造成的。
两个小女孩就这样站在那里,在背后光的投射下恍如一尊完整的雕像。
许久没有言语。
“他不该来这里的。”连衣裙开了口。
红舞鞋瞬间接上话,但她似乎并不能发出具体的词句,只是呜呜吖吖地喊着什么。她说的很费劲,中间还会频繁地卡壳,又晃晃脑袋思考着什么。
而连衣裙则转过脸,很认真地看着她的嘴巴,十分耐心地待她说完才转过头,翻译道,“她说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不一样?”江屿也开了口,看向连衣裙,为了降低对方的敌意,先用一个绝对错误的答案试探性地开了口,“因为出现了两个你?”
二人都沉默着。
“不,”他看向红舞鞋,“是那些黑影?”
红舞鞋点点头。
“我可以帮你们,”江屿露出很诚挚的神情,“现在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你帮不了我们,妈妈已经开始行动了。”
“什么行动?”
连衣裙顿了顿,“她换上了,那些人的影子,现在人数足够25个,只是她没想到,红会在里面。”
江屿大脑飞速运转着,此刻需要确认一点,于是他盯着红舞鞋继续道,“你是红,”再看向连衣裙,“你是黑?”
“嗯,”连衣裙很轻地点头。
接着江屿意识到了什么,瞪了瞪眼,“你在用我的身体?”
红舞鞋咿呀了一声。
这次不需要连衣裙翻译,他已经能确定了。
江屿皱起眉来,抿了抿唇,问连衣裙道,“违背房东规则的人会怎么样,被做成酒,像那咒语念的那样?”
连衣裙听到咒语二字,还无知无觉,而红舞鞋则浑身一震,二人拉着手于是连带着连衣裙也抖起来,她安抚性地拍了拍红舞鞋,再开口,“晚上...是她制酒的时间,是对那些已经变成棋子的人。”
“那些人会被隔断手脚和,脖子,然后放进酒缸?”
红舞鞋忽然很激动地大声嘶吼了一声,声音震天响,江屿被这声响刺得皱起眉,过了许久才继续问,“那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白纸之内,”
红舞鞋又说了一串音节,连衣裙接着道,“或者说,那里也是白纸之内。”
“白纸?你说那栋楼的棋盘。”
连衣裙不置可否。
“赵文舟怎么样了?”
“只有你,只有你能...”连衣裙却并不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却被红舞鞋的一声“哈”打断了。
她便噤了声。
两人就静静站在江屿身前,片刻之后,红舞鞋撤了一步,又到了连衣裙的脚后,两人的身影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接着连衣裙看了江屿一眼,闭上眼睛,两手抱住胸口,往后一倒便消失不见了。
江屿静静看着空下来的场景,四下望去都是空白一片,只有顶处不知哪里的灯光一直闪着。
这里是白纸,那里也是白纸。
他忽然想起什么,迅速站直身子,寻找起什么来。
他脱下外套放在原地用以标记,接着便背朝外套标记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起来。
他知道这很疯狂,但找到那两颗白纸上的棋子,他才可能离开,于是他摒除了脑内其余所有想法,只是朝前跑,毫无对于这种行为的疑惑,以及对于可能失去位置的恐惧。
周身的场景完全一致,跑出很远距离失去参照后他只能循着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继续向前。
他抿了抿唇,速度有一丝怠慢,但随后又恢复了平常。
不出三分钟,他就看到了身前再度出现的外套。
果然,这张纸并非平面,没有边界,而是类似一个球面。
那么他就能够用同样的方法,找到小女孩和赵文舟画下的那两枚棋子。
尽管他还不知道是否有用,但在这里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你刚才为什么笑啊?”走出餐厅间后,赵文舟问江屿。
“我,没有。”江屿答道。
赵文舟只是看了他几眼,有些疑惑,但也不再说什么。
相巽从二人身边经过,目光直视着赵文舟,嘴角弯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来,“我之前说的一直作数哦。”
他说完也不再解释什么,就回头看了眼和他一个房间的小孩,两人前后脚上了楼。
赵文舟愣了愣,“他说的什么?”
江屿也摇头,只是死死盯着101的房间,却并无其他动作。
林宣和周江宛也终于走了过来,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江屿身上扫过,接着开了口,“白棋应该会下在607了,截堵成了型的三颗黑棋,不过那两位梁先生很聪明,一早就搬走了,只是...”林宣扫了眼身边擦身而过的原本是周江宛前男友的人。
“只是似乎他住到了607。”
“嗯,这些人...完全是通用的棋子一样...”赵文舟注视着男人的背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有些骇人,“他们会随着主人的心意,去下棋的吧?”
赵文舟本能地看向江屿,但后者并没有发话。
林宣接着道,“去看看吧,看他会怎么违反规则。”
“好。”
周江宛攥了攥衣角,嘴唇抿得很紧,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四人远远地跟上男人的脚步,一道上了六楼。
楼道尽头,迎面就是那个男人从厕所里走出来,周江宛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忙往后退了几步,林宣瞬间错开身子挡住她。
只是男人并未注意到这里,面色茫然地走到了607门前,接着做出一个找钥匙的动作。
他在裤子兜里摸了摸,又摸了摸上衣口袋。
遍寻无果,他才猛然有些惊慌。
周江宛则很低地“啊”了一声。
下一秒,男人抬起头,视线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周江宛直直对视上,接着很淡地勾起一边嘴角,然后便猛地转身,跨过栏杆翻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