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国把窗户推开,把头往外探,这大中午的没有太阳,还刮着嗖嗖的冷风,云也见不到,天灰压压的是有点不太平。
马建国吧唧了几下嘴巴,才妥协。
“行吧,我去通知人,你也别站着,去帮着拿家伙去,那秤老重了,帮着抬一把。”
马建国收好烟叶,踱步去通知人。
马志强殷勤地忙前忙后,马建国总觉得这家伙憋着什么坏,事出有因必有问题。
没半个小时,就到了猪场,除了称猪的几个好手,还跟上来不少凑热闹的小孩和村里大娘,马志强他娘也跟着过来。
“臭小子,不是明天么,怎么提早到今天了,出什么事了。”王爱红偷偷把儿子拉到一旁问,就怕出什么幺蛾子影响他儿子转不了正,赶忙跟了上来。
“好事好事,王爱红同志你就看着吧。”
王爱红狐疑地不说话,跟着人群到了门口。
那养猪场的门就是个摆设,随便一弄就倒了,马志强嘿嘿两声,马建国也没说什么,倒是对这猪场的建设有了先入为主的粗制滥造的印象。
有了心理准备,进去就把期待放低了,看见马大蒯在猪圈里着急忙慌收拾东西,马建国随意瞄了几眼猪,这一看可不得了,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嚯,这猪真肥,看那肥膘,看那耷拉的大屁股,好猪!
马建国探头再凑近些看,刚要夸他猪圈里的两头猪白白胖胖养的好,远远超过他的期待,旁边的马志强就张口了。
“大蒯叔,你在我猪圈里干什么?”
嗯?马志强的猪圈?
马建国看了这边的又掉头去看另一边的,这才发现刚刚差点闹出笑话。
是了,两头猪的是马志强的,三头猪的是马大蒯的,当初还是马大蒯自己争取要多一头猪的,这马大蒯也真是的,怎么不管自己的猪管别人的,差点让他夸错人。
马大蒯冷汗往背脊里钻,他娘的马志强,果然憋着坏呢。
他清清嗓子,脑子快速转起来给自己掩饰:“咳,还不是你说要去县城比较久,让我帮你喂猪,我这不是喂猪呢。”
他把脚后的斧头一点点踢到圈里,压在稻草下面,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心里骂骂咧咧不高兴,他奶奶的,不是去很久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还带着村长一帮子人过来。
“我才刚走就喂猪啊,别喂的太撑了,我看看。”马志强顺着他话过去一看,食料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什么喂猪,骗鬼呢。
马建国看着马志强讥诮的表情也过去看,食槽里干干净净一点东西都没有,他挑眉看着马大蒯:“怎么回事?”
“那什么,猪吃的比较快,饿狠了。”马大蒯给自己找理由,额角起了一点汗,他拿袖子擦掉,讪讪解释。
这猪圈是不能待了,再待下去他就要人赃俱获了,他一只脚跨出猪圈,指着自己的猪赶忙道:“那什么,不是要称猪吗,先称我的吧。”
马志强面露微笑,快步上前一把扶住马大蒯。
马大蒯横跨在圈上,上不去下不来,他推搡着马志强,可那只手可真有力气,牢牢地钳住他,他动弹不得,只能压低声音道:“快把我放开!”
这点子威胁马志强又不怕,这家伙都要被拆穿了,还装腔作势,他怕个鸡儿。
“大蒯叔,说了给你带好东西了,你这不得接着。”马志强一只手加了把劲,一张嘴凑近他耳朵轻轻道。
马大蒯额角青筋直跳,滚他犊子的好东西,这么大一群人,就是来看他笑话的。
马志强摁住马大蒯骂娘的嘴,抬头一副惊讶的神态,大声道:“呀,我这梁上怎么破了这么大一个口子。”
这声音可真是中气十足,马大蒯瞪着眼睛恨不得把马志强那张臭嘴给缝上。
“什么口子。”马建国没留心两人间道眉眼官司,而是顺着马志强的话抬头看,果然一道再新不过的口子在横梁上,这下面还留着木屑没有收拾。
不止马建国一个人,别的人也都看着那横梁,一瞬间低头的只有马大蒯了,他真想找个地缝躲进去。
“呀,大蒯叔,你脚后怎么有把斧子,还倒了个长凳。”马志强拿起地上的斧子,在手上比划几下,惊讶地很。
马建国看着每一句话都含有深意的马志强,以及这贱贱的表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会演戏就不要演,演成这样真丢脸。
马建国觉得辣眼睛,他把视线转向马大蒯,马大蒯低着头一脸不自然。
他又不是瞎的,大概猜出来了。
这马大蒯给马志强猪圈找事,马志强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拆穿,怪不得今天那副做派,来个上门捉鳖。
这事情很好理解,又是一个养猪饲养员的位子动人心的例子,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搞这一套欺负人家小伙子,欺负了也不知道收拾尾巴,他们队里怎么都是这些蠢人。
马建国实在恨铁不成钢,没脑子的人干什么靠脑子的事,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都是安逸的生活给他养膨胀了,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跟他们以前一样委曲求全吗,个个都有脾气得很。
另一个也是,私下说了就行,还闹得这么大张旗鼓的,都是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意气用事。
马建国敲了敲烟杆,按捺住脾气,算了算了,如他的意吧,毕竟受害者是他。
“马大蒯你解释一下,你这是想干什么。”马建国问得公事公办,但是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不耐烦。
“我……我喂猪呢,那口子应该是耗子啃的,我怎么知道,这猪圈又不是我的。”
“那你拿斧子上别人猪圈干嘛,我跟木头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那口子一看就是斧子砍的,还怪耗子身上,撒谎也打个草稿。”有人仔细看了那痕迹,怼马大蒯。
“不是耗子那就是他自己弄的,他走之前故意砍的,正好推脱到我身上。”对,就是这么一会儿事,“他冤枉我,他就是怕养猪养不过我,想把我搞臭了,好顺利转正。”马大蒯情急之下脑袋瓜子都聪明了不少,扯出个还像样的理由。
但这理由也站不住脚。
“得了吧你,马志强那两头猪可比你的猪长得好,他有什么好冤枉你的。”
“你再看看你头发上都没有掉干净的木头屑子,还真是贼喊捉贼。”
“真不要脸,怪不得一大把年纪讨不了媳妇。”
马大蒯本来就不是个言语上得力的,花言巧语和脑子都不是一流,不然也不会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光棍一个。
他好不容易找到个理由,没几句就被一些村民给拆穿了。
他赶忙拍拍鸡窝似的头发,纷纷扬扬掉落好些木头屑子,见证据就在眼前,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承认。
“是,就是我干的,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想搞他的猪,让他转不了正。”马大蒯跨过猪圈站到马建国面前,指着马志强狠狠道。
他这口怒气一直堵在心里,不发泄快憋死他了。
“我倒是想问问,你马建国能随意安排一个职位给马志强吗?这不是看在马志强他爹的份上,走的关系?他就是个关系户,哪里能和我比。”
唾沫星子都冒到脸上来了,马建国抹了把脸,又瞅着看好戏似的其他人。得了,被这么质问,猪也别称了。得先把事情给了了,他就知道过来没好事,狠狠瞪了马志强一眼。
“马彪同志是为了我们大队牺牲的,这事情大伙都有个大致的了解,但是具体情况没那么简单,也不好多说。
马志强同志的这个临时工是队里,不,是公社为了补偿马彪同志这才给马志强同志的,说起来一个家庭顶梁柱换一个临时工,还是他家吃亏。”
跟着来的人有知道一些内情的,也有蒙在鼓里的,虽然知道马建国这个大队长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但是还是开诚布公可以安人心,这么一解释,之前的那一点不服气也都烟消云散。
“这可太亏了,换个正式工也好,临时工有什么好换的。”
“他家还欠了不少债呢,好几百块呢,要我肯定是要大队还的,毕竟是为了大队才欠的,也就马彪那人认死理,不让大队负担,苦了他们娘俩。”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真是人家和马建国关系好才托了关系搞上的。”
“都说了,是公社同意,人家自个也同意,有什么好多说的。”
“马彪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遮遮掩掩的,都不怎么清楚。”
“不让知道的事就别问,大队长肯定是为了咱们好。”
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声,马大蒯越发涨红了脸不服气,“有本事就搞其他的临时工,怎么就偏要和我作对。”
从小时候开始,马志强他爹就是村子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他就是另一个被督促被对比的差生,从小比到大,他样样不如他。好不容易,他死了,他儿子也要恶心自己,他们家人就专门盯他一个人欺负吗?
“这是公社做的决定,也是家属的意愿。”马建国盯着马大蒯说,“这事根本没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要是不服气当时怎么不说,就等着过程中使绊子,你这样不行。”
“我当时说了,可又没有人听我的。”马大蒯小声嘀咕,倒也知道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再挣扎的,耷拉着脑袋等着批判。
马建国瞥了他一眼,嫌弃。
看看天色还是先干正事吧,说了一大堆他也累了,他就知道近期运势不行,赶紧催促。
“磨磨蹭蹭站着干嘛,赶紧把猪称了,称了了事。”
“等等,马大蒯这毁坏大队财产,诬陷我这事就没个说法。”马志强出声,见马建国想避重就轻赶紧提醒。
“就是,他欺负我儿子,欺负我儿子的猪,还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就没个说法。”王爱红适时挤出一点眼泪,给儿子打配合。
马建国真的烦透了,本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行,他瓮声瓮气道:“称了猪再说,人又不会跑。”
队长发了话,称猪好手就动了起来。
五头猪四头300斤以上,一头猪295斤,算是完成了公社的任务。
这次的猪,养的比较好的是马志强,给他转正。至于马大蒯由于养猪没达到原来的要求还被一个临时工比下去,又有损害大队财产的行为在里头,虽然使坏没成但还是该罚。
“那就撸了吧,我公社交猪的时候,报备一下。”
简简单单一句话,马大蒯脸色灰白。
“大男人哭什么,回去干活挣公分也一样。”马建国见马大蒯哭得鼻涕眼泪糊脸上,一脸嫌弃,大男人干地里的活怕什么,心理素质这么差。
马志强总算是长呼一口气,这场戏很简单但很有效,就适合他这种头脑简单的。
称完猪把那四头猪都绑上,几个人抬着走,剩下那头不够重的再养养,等过几天再杀了分肉。
好日子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喜笑颜开,过年吃肉可是大事,一年到头也就这段时间能沾点油腥。
送走猪和人,马志强没有再跟上去,有他妈在,怎么也不会出事情,他了结很大一笔心事,就等着孙建国回来,拿上那瓶好酒一起喝一杯高兴高兴。
但是等到了快半夜,这老早去县里的人还没回来。
“不应该啊,他从来不会在外头过夜,不会是有事发生了吧。”马志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实在不放心,拽了顶帽子,还是打算去他家门口等着。
刚出猪场门就被个小娃抓住,那小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黑手抓着他的棉袄断断续续说:“志强哥,建国哥被抓了!”
马志强听那话都愣住了,他脑子转不过弯问:“哪个建国?”
他们村里有好几个建国?
“孙建国!孙建国!跟你从小一条裤子穿到大的孙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