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分猪肉排队的人就是多,在队伍最后头根本就看不见第一个排队的人。
“丽丽你们也来了。”女知青们就在她们前面排着叽叽喳喳打招呼,今儿个真是好日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快看,那谁家的肉都是肥肉,这肉真不错。”正打着招呼就撞见下山的人手里拎着的一条肥肉,赶紧让人去看,又为人家高兴又怕好肉没了,自己只能分到瘦肉。
“他们来得真早,不会轮到我们没好肉吧。”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那不会,那马志强可是我们佩玉同志的对象,怎么也会给我们留好的。”杜丽丽得意洋洋。
听她这么一说,女知青们也放心了些,不看佛面看僧面嘛。
“对呀,多亏了小林同志。”
女知青们笑吟吟,林佩玉看着这场景也没跟以前一样更正这一点,热热闹闹的氛围下,她就不触霉头了。
杜丽丽说完话又给林佩玉讲述着去年分肉的情况。
“我跟你说这马志强是有本事的,去年咱们知青才分二两肉,今年能分三两,他猪养得可真好,我希望他明年能养多多的猪,养他一头一千斤的猪,那我们得分到多少肉啊,想想就美。”
“噗!一千斤,那成猪妖了,都不是马志强养猪了,是猪养他了。”
王爱红空着手过去排队,没料到听见前头这帮子女知青的美好畅想,憋不住笑了。
杜丽丽不高兴有人笑她,正想怼几句,一回头看是马志强他妈,瞬间挂上笑脸唠嗑。
“婶子,你也分猪肉去啊?”
话说着还拉拉林佩玉的衣袖,眼睛眨得跟抽搐一样在说:
你未来婆婆,快拍拍马屁,加深下好印象。
“可不,去年我拿了点猪头肉边角料,今年早点去,也好分个好部位。”
那马大蒯年年分肉都针对她家,哪怕去得早了也分不到好肉,这次那是她儿子分肉,怎么也能给自家人留个好部位。
说起自家人,王爱红可没有漏过这女知青的眉眼官司,知道旁边这位就是他儿子传闻中的城里对象,也等着她的态度。
林佩玉被暗示得很无奈,这几个月下来,她不否认对马志强是有好感,但更多的是感激,没到那份上,这谁谁都说他俩是一对,解释了也没用。
不过哪怕是好朋友的母亲,在她面前也不能过于失礼。
她微笑着回过身去,矜持地叫了声婶子好。
王爱红应了这声,眼神却还挑剔着。
瘦弱、没胯,除了漂亮一点没啥出彩的。
“婶子,你先吧。”林佩玉可禁不住这番打量,这算个什么事情,又不是真婆婆还要来这一遭。
“对对对,婶子你先,我们人多,费时间。”有个认识的长辈在后头,她们女知青都怪不自在的,话都不敢多说了,还是把这尊佛送走吧。
有六个人给让路,王爱红顺着杆子就下,反正她是不喜欢她的,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女知青,幺蛾子太多,不符合她儿媳妇的标准。
“看见没,这就是婆婆的架子,你以后日子难过了。”杜丽丽小声附在林佩玉耳边,吹得她耳朵痒痒的。
她揉揉耳朵,轻轻推开贴上来的杜丽丽,把手放到汤婆子上去,低低回了一句。
“没影的事儿,别瞎说。”
“啧!”
孙建国大早上四点没到就帮着杀猪,烧水,干活,下雪天他都冒出了一身汗,把外套脱下在旁边休息。
“把衣服穿上,就你那体格那小风一吹就倒了。”马志强划拉着猪肉头也不抬地说。
孙建国才凉快了几秒钟,听了话又把外套穿上,在他这里他兄弟的话比他妈还管用,“遵命。”
“别嬉皮笑脸,去看看小林同志和你对象他们来了没有。”
“好嘞。”这不用花大力气的活他爱干,他拍拍屁股过去看,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人,他小跑两步过去,挠挠头,“马上就轮到了,这次志强养的猪好,肥膘多多的。”
“肥膘多好呀。”在场的人都眼睛亮亮的。
“对啊,要是过年能吃一顿肥肉馅饺子,那该多好。”
“你们老家那过年吃饺子啊。”
“你们不吃?”
“我们不吃,我们老家过年就是吃年夜饭,饭桌上得有鱼有肉,年年有鱼。”
插科打诨马上就到她们了。
马志强给她妈划下一块好肉,在她妈挤眉弄眼一顿暗示下,又给人强制送走。
“这儿媳妇我还是那句话,不同意,你可别真这棵树上吊死。”王爱红警告儿子,就怕这年轻小伙子吃爱情的苦。
“好啦,大过年什么死不死的,真不吉利,快回家去包饺子,等着吃呢这么多话。”马志强不耐烦听她妈讲话,没有一句是夸她好的。
“记住啊,我先走了,我给你留饺子,你早点回来。”说着摇摇头又嘀咕,“唉,儿子大了,管不住了。”
马志强回来面前就站着林佩玉,他没直接从猪上划拉,而是转身从早就留好的地方把肉放到那碗里,“给,这肉好。”正经五花肉,肥膘多多的。
“谢谢。”
“谢啥,得我多谢你,建国去我那屋里给倒点热水给分分,看外头多冷,女同志们都冻着了,没眼力劲。”
马志强说着又添了一两肉上去。
孙建国爽快应了一声,索性把人都引到屋里去,外面是风大雪大的,确实不好。
轮过他们之后过了好久都没有人,直到走来一个大娘,马志强见有人来又站起来干活。
到了面前才见是九婆,这人分了肉脸上也没有一丝喜气,眼神麻木,就跟提线木偶一样僵硬。
马志强怜悯她几分,见着没几块好肉了,便多切了点猪头肉和脖颈肉给她,九婆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眼里什么都没有,又像是什么都有,她垂下眼睛,拿上肉就要离开。
“志强,我之前不是给你捎了点茶叶,你那茶叶放那儿了,我找不到,你这跟猪窝似的。”
孙建国站在门口缩着脖子朝他喊。
马志强暗骂一句不靠谱,“臭小子,干啥啥不行,我自己找。”他把刀子放下,擦了把手过去自个儿找。
这一声喊,可把九婆给一激灵,她猛的一抬头,看向孙建国那头,不可置信。
这家伙不是应该被抓走吗,怎么还在这里活蹦乱跳的,她举报让人去围堵的,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被这小子跑了,不对,她花了钱的,绝对会扒这小子一层皮。
她难道是老眼昏花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些,这一走进,不仅看见了完好无损的孙建国,还看到被人影遮住露出半边脸的林佩玉。
这世道,真是苍天无眼,好人难做,坏人活得潇洒。
她儿子阿德那么好的人,被判了枪毙,这投机倒把的人却能活得好好的,还有那贱人还能吃上肉,还能吃上肉!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九婆肚子里翻江倒海,喉咙里犯上一阵恶心,既然国家不能给她报仇,她就自己报仇。
她咬牙切齿,胸口起伏厉害,她往四周望了一圈,视线落在桌上的杀猪刀,挪不动道。
她阴测测一笑,把它拿起背在身后一步步往前走。
先是小步后是小跑,越来越快,还夹起一阵冷风。
马志强没留意后头上来一个疯婆子,跟他擦身跑过后,他才见着那手里的刀。
他瞬间天灵盖都麻了,一个激灵上前去夺。
他怎么就忘了,林佩玉还在里头,这女的,听她妈讲年轻时就有疯劲,她儿子的罪,她肯定是要安在别人头上的。
不怕叫人的狗,就怕不叫人的狗。
“小心!”
林佩玉背对着门,她抱着汤婆子在里面避风,听着一声惊呼,也转身过去,一眼就见到九婆拿着一把刀冲她刺来。
心跳声轰鸣,后脊冒出冷汗和颤意。
“啊!”
耳朵里还有杜丽丽他们发出的尖锐惊叫,谁都没直面过这样的场面,慌乱中惊叫和远离是本能反应。
林佩玉周围瞬间空出一片。
像是能感受到那把刀的尖利,林佩玉脑子里闪过很多场面,她本能地把手里的汤婆子砸过去。
汤婆子很有分量,她一砸九婆吃痛刀子舞偏,但那疯劲还是没有缓和,誓不罢刀子一转就往腰间刺来。
林佩玉被孙建国拉了一把,刀子离开了腰,但往胳膊上划去,一瞬间棉衣就渗出血来。
马志强压住九婆,夺下刀,但还是晚了。
他抬头看着撞在孙建国怀里的林佩玉,那一只手滴滴答答往下流着鲜血,没有力气垂下,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
“快去卫生所,不不不,去县医院!”马志强目眦欲裂,冲着傻了的孙建国喊。
孙建国被这一嗓子喊醒,把林佩玉打横抱起,“对对对,去医院。”
九婆被压在地上,仍旧是要挣扎起来,眼里浸满了懊悔和恶毒,“我就该把你们都杀了,我见到你们一次就杀你们一次,全杀了还我儿子命来!”
马志强拿早上绑猪的绳把人绑上,跟剩下的人说:“把村长叫来,跟一个女同志和孙建国过去。”
这发了狠劲的人,力气比往常要大的多,他一个一百八十斤的汉子竟然还差点按捺不住她。
“我去叫。”
“我跟着去。”一个个都不管那猪肉了,这时候谁还管那肉。
马建国被几个知青念叨着出大事了急忙赶来,看着这屋子里留的血迹,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是女知青们胆子小,夸大了事情。
他试探:“猪血?”
“人血!”
马建国简直是说不出一个字了,他拿着那杆烟枪,指着九婆又指着马志强,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建国叔,你看着办吧,这是故意杀人罪,和她儿子就该一起枪毙,你要是念在有亲包庇,你就等着被撸吧。”
马志强见主事的人来了,放下狠话追了出去。
“你跑去哪里!”
“我不放心孙建国那小子,我得跟着去。”
“你自己身上的伤口不包扎了?”马建国看着身上渗血还一心惦记别人的马志强,真是操蛋玩意儿。
马志强听见这话才往自己身上看,是刚刚夺刀挣扎时划伤的:“没事,就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他跑了几步,想起自己是个穷光蛋,又折回来掏马建国的兜。
“我自己来,自己来,真是欠你的。”马建国拍开他的手,摸出个布包。
正要数钱,就被马志强一把抓过,“多不退,少不补。”
就是这家伙失职没把人看好,当然要花他的钱。
马建国被这理所当然的话给憋了一句,他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九婆,和那一滩血,别过眼去。
今晚就是大年夜,还搞这一出,果然今年小马村是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