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马建国掏掏耳朵寻思自己听错了，这小子大白天天还没黑，这就做上梦了。

他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马志强左看看右看看，想看出点花来。

这小子不会又利用他对付谁吧，自从那次马大蒯那事被当枪使了后，他就不敢完全相信这小子的话了，别看他现在老老实实的，但骨子里还有着混混时期的不管不顾，看看他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是疯了才说得出来。

“你老实跟我讲，这次又憋着什么坏呢？”他盯着马志强的眼睛，不放过他一点脸色变化，一个坑里掉两次可不是他马建国的作风。

“叔，真没别的算计，就是想送她回城。”马志强有些无奈，都怪他有前科，在他建国叔这里都没了诚信。

“你大冬天把脑子冻住了，也不看看这几年咱们公社统共才几个人回城，这难度比你养猪养到500斤还难，收收心争取把猪养好就行，你要是想给她找点清闲点的活计，我也不是不能安排，明说就行，别闹这一出。”

马建国骂了他一通，又估摸着他的意思，以为是想给人家换个清闲点的活，才说得大点来吓唬他。

“叔，让她回城吧。”马志强昨晚把林佩玉哄睡后，就没有再睡觉，脑子里盘算着有谁可以帮忙的，想来想去也只有马建国这个大队长了。

为了这桩事情，他完全没有考虑什么脸面，说他死乞白赖也好，没骨气也好，他都接受，只要能让她回去。

马建国见自己的骂不起作用，马志强反而下了地，眼见着那膝盖作势要弯，他猛地起身把人制止住，冲着脸骂过去：“就为了一个女人，就一个女人，你朝我跪下，你爸要是知道你骨头这么软，早从地下爬起来打死你。”

越想越气，马建国拿烟杆重重砸向他的背，发泄般使劲打了好几下，直到手感受到麻木的钝痛，他才放缓，等着这小子的求饶，只要他一求饶他就作势停下。

马志强没有回手，咬着牙忍住没吭声，背上没有愈合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等不到求饶，反而看见那一团团氤氲出的血团，马建国再也下不去手，他丢开烟杆，闭了闭眼。

“你就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想方设法要送她回城？”

这么多年来也不是个痴情种子，现在怎么就跟猪油蒙了眼一样，上赶子给人家筹谋，他也不想想，人家女同志回城了，哪里还记得他。

马志强眼里满是坚定，这是他认为最正确的事情，也是他正视自己感情后下的决定，他舍不得她再吃苦。

马建国看着眼前这个绝不后悔的眼神，恍惚间和另一张脸重合在一起，也是相同的轮廓，相同的眼神，但那一次妥协让他午夜梦回都心梗难受。

他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他背过去胡乱把脸上的潮湿擦掉，上一次没有拦下，这一次他不会再心软。

“她的情况还够不上病残，除非她舍得失去一只胳膊……”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泼向马志强，他脸色发沉无法想象失去胳膊的她会有多痛苦。

马建国没有理会，接着说下去，“舍不得胳膊，又舍不得回城，两样都要兼得，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他敢保证没有一个女同志能接受自己残疾来换取回城的机会。

“叔！你别说了！”马志强阻止他说下去，好不容易救下来，还嫌弃伤得不够重，哪有这样子的人。

“我知道你不爱听，但就是这么一个事。”马建国也知道直白的话会惹他不快，可想到能阻止他去趟那趟浑水，他不吝啬于多说几句难听的。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她舍得她那只胳膊，也从我们这里得到了回城的许可，也要和她那边原下乡动员地协商，需要那边走手续接受户口才算成功回城，这中间一旦有哪个环节出错或者耽搁，一年两年甚至仍旧回不了城，她会不会怨你。

大沟子村那男知青你也知道，是胃出血伴着肝硬化才病退回城的，我们这边允许了，他原下乡那地接收地与户籍地不符，熬了两年才成功回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该打退堂鼓了。

可那人只是沉默一瞬，又盯着他问：“李琴是怎么回去的，不也是病退？既然怀孕这种没有失去劳动能力的也能回城，说明里面有可以操作的空间，叔，你能怜悯她为什么不能可怜可怜我。”

“你从哪里知道的？”马建国一顿，他是在里面插了一脚，但村里从来没人知道，他没料到能从他的嘴里听到这种话。

“建国被抓进去那晚，我跟守门那老大爷说尽了好话，才从他嘴里知道的，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把那桩事放在心上，只想着建国可以出来，我昨晚才想起来的。”

马建国摇摇头否认，他可不愿意这种事情上被牵扯进去，“那是以讹传讹，她那时怀了四个月的身孕，晚上那一出后，夜里孩子就掉了，这个孩子掉了连带着大出血，卫生所那里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她救活，也留下了后遗症。

这后遗症才符合她病残回城的条件，里面并没有额外照顾她的地方。”

他最多不过是在出诊断报告时推了她一把，让她更顺利而已，犯不上怜悯。

原来如此，但是……

“建国的事情你也帮了一把，就不能帮帮我。”

“又是那门卫大爷告诉你的？”

见马志强点头，马建国才低骂一声，“老东西，嘴巴真不严。”

马建国见糊弄不过去，不说话。

“那个门卫大爷话多、聒噪，但只要使了钱，他谁都可以讲几句，他告诉我公社抓了建国后立马就去大队通知你，刚巧你在公社交猪直接就找上你了。那200块钱也是你做完工作公社里的人才松口的，其他的投机倒把同一天进去的，没谁能够拿钱赎的，到现在还被关着。”

只不过这件事情他瞒得严严实实的，没有跟孙建国说，孙建国那个大嘴巴，他知道了就等于全村都知道了，对走后门救人的村长影响不好。

被明明白白说出来，马建国故意装出的威严表情也有了裂痕，这小子跟在那女同志后头学确实有了长进，只不过还不够，这点子还不足以让他松口。

他坐到床上，把烟杆捡起捻着烟丝，定定地看着他。

“叔，我发誓，你只要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去求人，不用你出面。”马志强知道他有顾忌，但他可以保证他绝对不会把人供出去，过河拆桥的事情他不会干的。

看着那举起不放的手，即使话说到这种程度，这小子仍旧没有改变初衷，马建国有一丝挫败，他叹了口气，不妨跟他说得再明白些，以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这是他作为长辈的一点忠告。

“我告诉你，确实有走后门的，我也承认我干过，但干这事，你关系和钱得有一样，你要是有关系你可以去疏通，你要是有钱也可以去疏通，但很可惜，这两样你都没有。”

马建国瞥他一眼，把这小子的困境摊开讲得明明白白，“我的关系不等同于你的关系，什么关系都要维护，有事求上门的关系，迟早完蛋。”

见他思索着听了进去，马建国又缓和了语气道。

“而且我们这边批上去，她原动员地也要协商好，要有户口接纳，最好联系好她爸妈那边，一起疏通。如果都没有，就要做好在这里扎根一辈子的准备。”这真的是摊开来说的话了，不过见那人也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苦心白费。

马志强想了想才张口：“叔，今年的猪仔我可以早点去领，我养两批。”

“呵，等你把猪养大，黄花菜都凉了，而且猪是公共财产可不是你私人的，你别打猪的主意。”他又做着最后的努力，“其实，小马村也不差的，我可以保证照顾她给她轻松点的活，这种让步你可以知足了。”

臭小子啊，我也是为了你好，人留在村里才能图未来，人走了，那点子感激转眼就忘了，何必冒着被拆穿的风险去干一件对自己没有丝毫好处的事。

马志强还是想争取。

马建国已经不想和这石头说话了，他嗦着烟，背对着一副送客的架势。

见状，马志强知道再纠缠下去就是结仇了，最后咬了咬牙问，“我要有多少钱才可以在你这里得到一个走后门的机会？”

马建国一愣，这小子脑子倒是转的快，他自己说的走后门需要钱或者关系，他倒是把这套学得活学活用。

“等你有了五十块钱你才能在我这里有一个走后门的机会，到时候我再告诉你该怎么使关系或是使钱疏通。”

他了解他的经济情况，随口说了句，都没有转身看人家，他不认为这小子能够办得到，这热血上头的青年等时间久了就脑子灵清了，攒钱可不是短时间可以办得到的。

“好，五十块，说到做到。”

“自然做到。”

得了准话，马志强掀开布帘出去，屋外的冷空气激得他面皮刺痛。

不过情绪上却是上扬的，总算磨出了点曙光，他把视线望向那一片白雪覆盖的山林。

想要来钱快就要豁出去命。

曾经那些对孙建国的千叮咛万嘱咐，此刻都抛到了脑后，他只要谨慎点，再小心点，就不会像他那样被抓，他相信他可以做到的。

回到山上，把全身上下都装备好，带上一块带血的肉、杀猪刀、结实的绳子、捕兽夹、削尖的竹子还有几只大口袋就往山林里钻。

天气冷，动物们都过冬躲了起来，这加重了捕猎的难度，这个时候好抓的只有麻雀，撒下一把稻谷，再设计个小的陷阱就能抓上十几只，但他的目标不是那些小玩意儿，他想抓个大的，一劳永逸。

他往林子里越走越深，直到感觉天光被参天大树遮掩到进不来，他才停下找了个好方位，挖坑设陷阱。

刨了二十分钟的坑，他时刻注意着周围动静，一心两用，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他也没有去擦，直到坑挖的差不多，他才在上面虚虚铺上一层枯树枝和一些树叶伪装，最后再把那一块带血的肉放在上面。

设好陷阱后，他往后退，退到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旁，绑着绳子一点一点往上爬，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堡垒，不容易被野兽袭击。

他在树干分岔处耐心等着。

树荫下没有阳光比外头更冷，他那点刨坑带来的热意在逐渐变久的等候中褪去，两只手缩进袖子里，眼睛全身贯注底下的动静。

窸窣窸窣。

有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