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大队长批的条子,马志强先去邮电所邮寄。
这年头寄信的人还真不多,两个收信口的工作人员都悠闲坐着,一个织着毛衣,另一个支了个小炉子在热馒头。
办公桌上都堆着不少剪子之类的杂物。
马志强半弯腰在柜台上递过去他的那张纸,“邮电同志,麻烦帮我寄封信,寄到海市……”
没等他说完,里头那个织毛衣的就甩出一个屎黄色的信封和一张空白单子,“喏,先填单子,单子填好再给我,不能涂改。”
话落又专心织毛衣去了。
马志强受了冷落也没什么不平,这年头吃公家饭的就是牛气,只要事情给办好了就成。
柜台上有两只笔,他拿起一支,半蹲着身子趴着写,费了两分钟左右才都填完。
填的时候无不感叹,要是他不识字让人帮忙填,又得低头哈腰被说几句,这认识字还真派上了用场。
“同志,填好了,您看看对不对。”
把东西递过去,马志强探着头问,这柜台上还搞了个小窗户,方方正正的,不离近点都不知道里头在说什么。
“去隔壁窗口买邮票,贴上邮票再到我这里来。”
他那一叠东西又被原路退回,马志强拿着东西往右挪了一步,又是一个柜台。
里有是个年纪不大吃着馒头裹酱肉的小姑娘,小姑娘脸嫩但脾气也老气横秋,跟旁边那个柜台学了十成十的像。
拿着他那叠东西,随便翻了翻,又朝他摊手要钱。
“同志,邮票多少钱?”他八百年不寄东西,也不知道价格。
“全国八分、省内五分,看你自己。”小姑娘咬了口肉馅,有两滴油落到了信封上,人家随便拿了张纸就给擦了,留下个油印子。
马志强皱了皱眉,这女同志干事怎么这么糙,一点都不细致。
见过了两秒眼前人还没有动静,那女同志拿指关节敲敲柜台,不耐烦道:“要哪种票?”
“要八分的。”马志强忍了忍,递过去八分钱,要了一张邮票。
“别贴歪了,贴歪了破角了我们不认的,还得再买一张。”
这给邮票的风格也是和隔壁柜台如出一辙,全靠丢。
马志强眼睁睁看着邮票轻飘飘飞到地上,又回看柜台里的两人又闲唠嗑起来,叹了口气捡起邮票,仔细贴上。
贴好了又回到原先那个柜台,这次递过去倒是没有问题了,“咚”一下给盖上了戳,又撕了一联回执单给他。
那封信也被专门放到了架子上的盒子里,他眼神好,那盒子上贴着标签,写着今日的日期。
马志强拿到回执单才松了口气,就这点活,还得两个柜台轮流换,真折腾人。这公家饭就是好吃,都不累还能能一个月挣三、四十块。
怪不得人人羡慕正式工。
不过没关系,他养猪也能有出息,卖一头猪可以挣一百多块呢,职业不分贵贱。
就是苦了他对象,那么有文化的人还在村里干活,要是有机会也要让她吃上公家饭才算值。
怀揣着美好的畅想,马志强又到了防治站门口,门口和昨天一样又是乌泱泱一群人。
这地方怎么老是这么热闹,这次不会是哪个村又有猪被治死了?
他在外围听着,人群里七嘴八舌都求着配药。
马志强咋舌,怎么就都来配药了?这药还能没有?
陈医生被人左拉右扯,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满脑壳流下的汗都来不及擦。
“别抢,别抢,那药不对症。你们大队的猪要用阿莫西林消炎而不是催宫素,那药是催产用的。”
“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就我一人看,别急呀,你那鸡的绳子怎么解开了,快系上,它都要起飞了!”
“唉呀,你把我的高锰酸钾都撒了!就这么点了还给我撒了,快撒手。”
陈医生放下手头写到一半的病例,站起来抢药,还没把高锰酸钾抢救下来,那边放着一堆药的架子被人给碰倒,整个架子倒了下来,一堆玻璃瓶的溶液全碎了,冒出刺鼻难闻的臭味。
陈医生手都没处放,简直都要哭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马志强有心帮忙维持秩序,但他一直挤不进去。
好不容易挤进去,却被告知药都嚯嚯碎了。
“没药了,没药了,要等公社往上打条子运药了,走吧走吧。”
陈医生看着地上的狼藉也没心思看病了,看病了也没药,意兴阑珊往外赶人。
怎么就闹出这种事情来,他从省城回来后就没有顺利过。
马志强拿着那张条子也愣在了当场。
他是走还是留呢。
正犹豫间,外头又有几个人急匆匆抬着几只病猪过来,指明要找陈医生。
陈医生被人从屋里拉出来,还没等心疼脚下被踩烂的药,鼻尖差点就撞上一只猪头。
他吓了一跳连忙停住,往后退了一步,闭闭眼才看清是三头奄奄一息的猪,心上一惊,这三头小猪外表都跟裹了一层厚厚的黑壳,瞧着快要咽气了。
和大马村死掉的猪仔一个症状。
这已经不是第一例了,今年的新猪都来自于猪场,这意味着公社猪场今年的猪有传染病,都传染到两个大队了。
看陈医生只离远看不说话,拿话催他:“陈医生快给看看,我们原先只以为这几只小猪不爱干净,也没当成事,哪知道今早一看都趴在地上连喘气都弱了,这可咋办啊!”
陈医生急得跺脚,前头大马村那五头猪他因着王储的事情被迁怒,他连看都不允许被看,只远远瞧了一眼,现在又来这三头猪,他都没有心理准备。
“先等等,我拿下东西。”
陈医生带上塑胶手套,又是扒拉猪嘴,又是摸一遍猪的四肢身体和□□。
猪仔的症状和反应跟着他心里的揣测一一对应。
是了,是仔猪油皮病。原本不难治的,轻症的时候拿点消炎杀菌的药水,再把猪圈打扫干净,没几天就能治得活蹦乱跳。
可惜,这几头猪发现得不够及时,要是有药还可以抢救抢救,但是刚刚那些药都被砸碎了,饶是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干着急啊!
“陈医生你别不说话,等着救猪呢!”
人家在一旁忐忑不安,陈医生一脸颓丧,半晌才指着眼前的防治站哽咽:“药都没了,救不了猪了。”
啥!
抬猪的几个人连忙往防治站里跑,见满屋狼藉,心都凉了。
陈医生还沉浸在悲伤中,又有一伙人同样露出焦急,风风火火抬着几头猪冲他来。
那担子上的猪仔也是一样的黢黑。
陈医生还没吱声,看过防治站里一瘫乱回来的那几人,看着和他们猪仔一个症状的猪仔,拍着大腿大声喊道:“哎呀,你们也一样,都染上了,都染上了,没药了!救不了了!”
“什么染上了,什么救不了了,这是有传染病吗?没药可怎么救!”
这下人群是真的炸了。
传染病和没药两个词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令人恐惧的,尤其是在两者叠加的情况下,简直是捅破了天。
“这可怎么办!可怎么办啊!”
“这传染病会不会传人!我可碰过猪了!”
“天呐天呐!”
马志强见人群里传来恐慌的情绪,哪怕陈医生在那里解释不会传染人,但没有人听进去。
他绕开乱跑的人,跑到了防治站里,里头地上全是碎玻璃,他仔细在地上寻摸能用的药。
他没有忘记他是来干嘛的,要是真没药,他的那只小病猪和其他小猪恐怕迟早也会落得外头那几只猪的下场。
有几个瓶子是塑料装的,还没坏,但他看了标签,乱七八糟的字也不认识,不清楚那药是干嘛用的,他略过,往其他能辨认出的药看去。
和他一个心思的人也不是没有,至少有三个都是不放弃的。
但眼疾手快的人,先前闹事的时候就抢着药跑了,剩下的也都是平常用不上的。
“高锰酸钾、青霉素。高锰酸钾、青霉素。”
都没有!他也不认识其他消炎的药!
这可怎么办才好!
马志强不死心又绕了一圈,直到只剩他一个人还翻找,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陈医生抱着头蹲在门口,没去管里头捡漏的马志强,垂头丧气等着公社来人。
这么大的动静,公社不会不管。
果真过了几分钟公社就来人了,那人脸上都是焦急,他路上听了许多夸大其词的风言风语,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哪怕是生了疫病,也要控制住源头。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看到陈医生,赶紧穿着粗气问:“老陈啊,到底咋回事,怎么都说有传染病?”
等陈医生抖着嘴唇把一切事情都告知,公社的人才觉得能松一口气。
不是人生疫病,不会传染就好,猪生病总好过人生病。
只不过事情的起因,竟然是因为防治站人手不够,简直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论起导火索还是王储那家伙干出缺德事,导致村民对防治站不信任,不让老陈看大马村病死那几头猪,不然以他的阅历,必然能早一日发现问题。
早发现还能早救治。
但是没有后悔药,现在只能亡羊补牢。
“老陈,你先和我们去公社养猪场看看那里的情况,先把病猪隔离开来,没有药试试能不能用草药或者其他偏方可以救的。”
“至于人手,我们会开个简会,征集各大队意见,看看能不能选几个能治牲畜病的好苗子来帮你的忙。”
这些话都被里头的马志强听去,这事竟然能让公社往大队里找治病的人,这是个机会。
马志强见陈医生跟着公社的人走了,才彻底放弃找药走出来。
他得跑回去跟他对象汇报,争取能不能也让他对象吃上公家饭。
马志强跑得贼快。
后头两个大队的人见人都走了,赶紧拦住公社的领导,他们的猪还在那里躺着呢,要让他们给点说法。
“那我们的猪可怎么办!”
那领导回头招呼。
“跟上,都抬公社养猪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