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春色明媚。
可单茸的心情却不怎么明媚。
失眠了一夜的她顶着蜡黄小脸,坐在窗前等着春华替自己梳好头发。
直到连打了第六个哈欠,她才突然想起应该关心一下昨日救了自己的人了:“他还好吗?”
“嗯?”春华缠绕发丝的手一顿。
“我是说拥缚礼。”
春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宽慰她:“小少爷无碍的,毕竟是武将家里出身,虽说受了些凉,可好在身体健朗。”
回想起身在水中的那一刻,单茸还是对拥缚礼心存感激的,可一想到对方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心里又有些不自在。
对他这种杀天杀神的大反派来说,自己这样渺小的存在,也值得他拼了命去救吗?
单茸还没想明白拥缚礼行动的缘由,久不出声的系统又冒了出来:[他拼上性命救你的!不用再多想了宿主,全心全力感激涕零回报救命之恩就好了!去,去报恩!]
这沙雕系统瞬间唤醒了单茸脑海中对拥缚礼的那点幻想,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系统:[回报归回报,全心全力还是算了。]
系统:……
可恶,又没算计到。
单茸面不改色,吩咐道:“春华,去将爹爹拿来的人参给拥缚礼送去,就当是多谢他的救命之恩了。”
她还是那个和义弟交恶的单茸,并不会因为这一次的救命之恩就对全书最大的反派放下戒心。
哪怕没有拥缚礼,也会有春华、相府的下人,总有人救她不是为了图她什么。
她又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原主,当真会如系统所说,走上感恩涕零报恩的道路。
[宿主,他来了。]
一向只会在拥缚礼相关事情上做出回应的系统忽然出声,哪怕用的只是一个代词,也能让单茸心里知道,这个“他”指的究竟是谁。
没想到啊,前一天刚落水,今天也不落下请安。
单茸听着系统略带喜悦的声音,目光转向拥缚礼即将踏进来的门,有些不悦:
[能不能以后这种事不跟我播报了,我是绝对不会按照你们的剧情老老实实完成任务的。]
系统那头滴滴滴的响声安静了几秒,在漫长的寂静中,单茸甚至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在因为她的不配合在准备启动抹杀程序了,可下一秒,系统终于传来了回音:[好的宿主,我明白了。]
说完,任凭单茸怎么呼唤它,对方都不再给予任何回应了。
嘿哟!小东西脾气还挺大。
单茸也不打算哄,终于将目光放在门口的那道身影身上。
系统给她的最后播报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来了,可单茸一时间也想不通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目光状若无意地落在了拥缚礼垂落身侧的手上。
那只将她拉出湖水的手一半缩在袖子里,手指露在外头,指尖还有些发白。
单茸的心思活络了起来,那些巧合令她的好奇心陡增,琢磨着要不要找机会看看拥缚礼的手。
如果说自己现在扒开拥缚礼的手心给看看,是不是显得有点冒昧,又有点变态?
单茸谨慎地想了想,视线在拥缚礼垂着的两只手上来来回回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决定当做无事发生。
她也确实只能当作无事发生,毕竟确认了又有什么用呢?
拥缚礼既不是故人,又与她有生存与否的根本冲突,即便是有那颗一模一样的红痣,也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
单茸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还是更应该担心自己日后,怎么从拥缚礼的手上活下去。
拥缚礼似乎在门口已经站了很久了,她这位名义上的姐姐正发着呆,不让他进去,他也就只是在门口规规矩矩地站着,并不出言打扰。
少年长身玉立,虽是垂手站着,仪态却端方正直,身上一袭玄衣更是勾勒出未来虎背豹腰的精干身材。
他衣裳的布料与女子所用的软丝绸不同,似乎更加阔挺些,套在他身上,反倒衬出了不同于年纪的高挑。
少年未曾受过雨打风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冰寒湖水中滚过一遭,更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反倒显得他双眸明灿如星,里头藏着无数诡谲的风云。
察觉到单茸扫过来的目光,拥缚礼终于礼数周全地躬身作揖,轻咳两声后问候道:“阿姐身子可好些了?”
单茸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总觉得那副病怏怏的模样是专门让她瞧见的。
若是原主在这里,只怕是十分魂魄都得勾走十一分,好一朵男绿茶。
她在心中啧啧称奇一阵,语气却不露半分怀疑,关切道:“好多了。听下面的人说,你也下水了?可有好好用过驱寒汤药?”
拥缚礼摇了摇头,不吃她这一套,“并无大碍。”
单茸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转头对春华道:“你昨日给我端来的汤药可还有?去温一碗来。”
春华听完单茸的吩咐后愣了片刻,随即心领神会地退出了房间,端药去了。
单茸靠着床榻,又回过头看向面前的拥缚礼,面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淡淡道:“良药苦口,府中不缺这些药材,不必苦着自己。”
拥缚礼低着头,叫单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半晌后,才轻声回道:“是。”
话音刚落,两个人之间便弥散开了一阵寂静。
二人本就不是什么从小长到大的正经姐弟,半路的因缘落到实处,也无非是比萍水相逢更熟悉一些的关系罢了。
单茸做不来关切弟弟的姿态,拥缚礼看样子也不觉得眼前的女子能忝居姐姐之位,因此相对无话总是要比没话找话更舒坦一些。
所幸春华这丫头脚步快,没多长时间便端回了一碗温热的浓黑汤药来,放置在木质托盘上,恭恭敬敬地呈到拥缚礼面前。她嘴边挂着笑,道:“汤药须得趁热喝,少爷切莫辜负了小姐一番心意。”
拥缚礼只是扫了一眼翻着热气的汤药,随即便是一饮而尽,室内安静得只听得见拥缚礼吞咽时的细微声响。
单茸心下一动,看着他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光所有苦得她皱眉的汤药,一时间只觉得小瞧他了。
“春华,拿蜜饯来。”单茸吩咐道。
待到春华将蜜饯盒送到拥缚礼面前时,拥缚礼只是略作推拒,目光半点没有离开单茸身上,冷声道:“不必了。”
他的眼中翻滚着单茸看不清的幽深城府,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恨意——他怎么能不恨屋及乌呢?
只是片刻后,拥缚礼还是选择敛下了心中所有情绪,躬身执礼道:“既然阿姐身在病中,便不打扰阿姐休息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瓷碗交给身边的春华,径直离开了单茸的小院。
这是拥缚礼第二次踏入这个院子,比起第一回来时似乎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但相比起二人之间的血海鸿沟,这一点微末的贴近并不足以填满所有爱恨。
唯一不明白的只有春华,接过拥缚礼递回来的瓷碗之后,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单茸,有些不解地问道:“缚礼少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单茸只是缄口摇头。
春华看了看手中的碗,里头只剩下了些篦出来的药材渣滓,汤药是一滴不剩了。她叹了口气,“这些药都是太医特意为您开的,怎么还要匀出一碗给缚礼少爷喝啊?”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她家小姐为了不喝药想出的权宜之计。
单茸从思绪中脱离,并面不改色地掩盖住自己那点作恶的小心思,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既是补药,想必谁喝都没什么大碍。更何况你看看他那小身板,作为男子而言实在是有些瘦弱了,补一补也不是坏事。”
眼看着春华还是有些狐疑的眼神,单茸干脆将话题转到一边去:“这样,你再去府中我的私库里找些大补的药材,送到拥缚礼院中去。”
春华不太理解小姐这样的做法,可既然是小姐的命令,她也只有照吩咐去做的份。
待春华出去后,单茸的房间内就空了。
她终于松懈下来,不必再费心想自己的活路,猜那些人的心思,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一会,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她打算再休息一下,于是忍着腰间的疼痛,慢慢平躺了下来。
可当她一闭上双眼,脑海中便想起了那只向她伸来的手,以及被冰冷湖水裹挟的、身不由己的感觉。
无论如何,是拥缚礼救了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