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单茸对拥缚礼这个书中的人物本就称不上恨。
在佛祖脚下生活多年,她虽然没有一颗赤子佛心,但多少对世事有几分悲悯。
在听故事的时候,单茸甚至同情过拥缚礼的遭遇。凡是有这样坎坷身世的人,又有多少能做到以德报怨呢?
她做不到,拥缚礼也做不到。
命运没有给他选择“成为谁”的机会,只告诉他不能成为那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死在暗无天日的权争利斗之中。
拥缚礼只能被养蛊似的拿起那把刀,成为不择手段的恶狼,杀尽所有同样要他死的人。
可那是世道欠他的,不是她单茸欠他的。
所以在单茸看来,拥缚礼不该恨她,也不该害她。
她早已不是听故事的人,她也是故事的其中一环。
故事是这样的,所以他们的爱恨也要这样,掺杂着鲜血、背叛,和无数的言不由衷。
前途未卜,但她,绝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书中。
单茸从床榻上睁开双眼,忽然明悟了她和拥缚礼之间最合时宜的关系。
他救她的,她便报答;他算计的,她便报复。
单茸已经被天道选择了前路的方向,至于如何走过去,不在于她要不要按照剧情线发展行事,只在于拥缚礼怎么想、怎么做。
她与他之间,最好一直这么公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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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光还未完全照破云层时,单茸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声吵醒。
从前她做鱼的时候就觉得这种鸟类实在嘴碎,只是隔着一层水面,她只需要往下再潜点,便能听不见鸟雀的动静。做人之后,这种逃避的手段显然不顶用了,单茸将被子蒙过头顶,换了一阵,最终还是挫败地钻了出来,睁开双眼。
休养生息过后的单茸又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前几日病中的那股愁绪好像都散了,大约是浮生幻梦一场,让单茸还是决定及时行乐。
她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没有工业污染的空气真是新鲜,连带着任务都要顺眼很多。
说到任务,最近的单茸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见过系统的声音了。
[系统系统,你在吗?]
她又试着唤了唤,那头没有答复音。
自从上次被单茸拒绝之后,系统一直在单方面跟单茸赌气,虽然单茸总觉得有点寂寞,但转念一想,不用再像生产队的驴一样被催着做任务,还是很轻松的。
现状就已经很好了,单茸知足地想。
至少她现在已经不再排斥异世界的生活,想要慢慢融入这个时代,这也算是一种心态上的进步。
更何况,单茸从前半点不理解人类的贪嗔痴,香客们在寺庙中来了又走,换了一批又一批,所求的似乎总是那几样,无非是什么家人健康、事业顺遂。
她吐着泡泡,不懂人类为什么总有各式各样的烦恼,叩首时虽然虔诚,却都是在拜自己的欲望。
可现在的单茸有了家人朋友,反倒是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
但凡有心,总要有所求的,她从前的生活简单,也会天马行空地幻想人类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归根到底,这何尝不是一种发愿。
用完了早膳,单茸摸了摸肚子,总算是觉得精神是彻底恢复了过来。
今天早晨的粥是煨足了时辰的肉糜,配了些清脆爽口的小菜,大病初愈的单茸自然吃得心情舒畅。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单茸这段时间适应了穿书生活,心情放平和了不少,人身体爽利了,胃口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此刻她吃得肚皮圆滚滚,只觉得胃里也一阵沉甸甸的踏实。
只是吃饱了饭,单茸还要做点别的事来消食。
她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天气也晴好,琢磨了一番,觉得是得给自己的未来想点别的出路了,随即便抬手招来了旁边侍候的春华,道:“今日天气不错,你陪我去街上走走吧。”
春华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相爷一贯是不想让自己这位宝贝闺女出门的,奈何平日里政务繁忙,不可能时时都在家中盯着单茸。
此刻正是早朝时分,春华想要请示一番也难以做到,自然不好违背老爷“看护好小姐”的命令。
可今天确实如小姐所说,万里无云,连阴风也不曾起过一丝,况且小姐今日气色也不错,难得有了出门的兴致,春华自然是不想扫兴的。
她咬了咬牙,干脆利落地命令在旁伺候的婢女们去屋内拿来小姐的帷帽和佩剑,将单茸仔仔细细地遮好了面容,这才无言地跟在单茸身后,要陪同小姐出门。
单茸自己心里藏着事,因此没有注意到春华手中提着的佩剑。这把剑是单逢时专门命人打造的,按照女子的身量所锻造而成,用起来又轻又快。
春华入府能做到一等婢女,便是因为她身上有几分功夫,被单逢时慧眼识珠之后,又特意为她请了师父,教授武艺,虽然不至于一力降十会,但保护单茸安危也绰绰有余。
只是春华很少刻意在单茸面前展示自己的武艺,就连佩剑也仅仅是和小姐出门防身时才会带上。
单茸的心思全然放在终于能出府看看这件事情上,一上了轿便直奔常买糕点的杂粮铺子,老字号所做出来的果子足足飘了半条街的香味。
“诶!贵客来了!”
果子也是老师傅做出来的,蒸在竹笼里,老板见着单茸这样衣着华贵的小姐来,立刻便掀开了盖子,让单茸挑个尽兴。
见着吃的便两眼放光的单大小姐大手一挥,每个样式的都来上了一份,和春华出门时特意带上的小食龛装得满满当当了,这才满意地付了银子,直奔下一个目的地。
她在前头带路的样子看上去轻车熟路,没成想春华心中倒是越来越紧张。周遭的人渐渐散了,她们离开了游人如织的大街,如今的方向倒是奔着城西街巷去的。
那种地界,春华只是略知一二,据说在城中难以维持生计的穷苦人家大多聚集在城西,地皮流氓也数不胜数。
春华不知道小姐怎么会想去那种地方的,也只能谨慎着开口:“小姐,我们这是去哪?”
单茸没接茬,只是在脑海中尽量回忆着托人画的城中地形图。
这样的沉默令春华更是胆战心惊,她原先只以为小姐是图新鲜才会在今日出门,如今看来特意挑老爷不在家的日子,定然是另有隐情。
现下的春华腾不开手来,她一手提着一食盒的糕点,一手提着佩剑,反复思忖着如果当真遇到什么要紧事,到底能否护小姐周全,一时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春华再次劝道:“老爷吩咐了奴婢,要护小姐周全的,小姐还是同奴婢回府去吧。”
单茸自然知道忠心耿耿的春华会和她来上这么一遭对话,倒也不生气,只是摆了摆手,笑道:“我只是去找个人罢了,见到他我们立刻就走。况且你不说我不说,爹爹如何能知道?”
春华还是觉得不妥,踟蹰道:“可是……”
单茸慢慢收起了脸上那副笑意,第一次展露属于原主的、单家大小姐的威严,看上去确实像那么回事,说:“怎么,还是你想同爹爹说些什么?”
春华立刻道:“奴婢不敢。”
见状,春华只好按捺下了心中的不安,却在心头渐渐浮起了另一层疑惑: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到底要到城西这样的地方找什么人?
春华在一旁暗自警惕着,单茸也在前面默默放下了紧绷的神经。
要不是为了今天的计划,她是不会考虑用这样的态度和春华说话的,可时不待人,她今天出门,是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