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实诚扬手亮出令符,四个人旋即退回原处。聚拢的阴云宛如突遇劲风,瞬间被吹得无影无踪。
霍实诚推开门,电目扫视了一下屋里的环境,抬步走了进去。“令符”仍握在手上。
房间光墙白壁,一张字画都没有贴,更无其他装饰。
抠出的几个壁洞里放着油灯,看上去非常单调无趣。
屋内陈设也十分简陋,只放一张连抽屉都没有的书桌,桌上放着纸笔墨砚,还有一枚印章。桌前摆着张没有靠背的方木凳。
凳子上坐着的男子面貌峻熙、身形轩拔,目光异常的凛冽。其装束与门口那四个人毫无二致,但岁数大了很多,应该接近五十岁。
房子不大,壁洞中油灯长燃不息。屋内空无杂物。
见到霍实诚手上的“令符”,男子马上让出座位,躬身见礼道:“属下姓将,叫将谋适。管带您请坐,我取些资料来给您过目审阅。”
霍实诚嗯了一声坐下,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因为坐的是板凳,没有靠背,他觉得很不习惯。
将谋适留意到他的表情,苦笑了一下,然后把房门关住上了闩,再回到书桌后面,双手分开,手掌同时按住两块青砖用力一推。
一道门户赫然显露,现出一间暗室,三面内墙都装上了高及屋顶的壁橱。
因为“特侦处”设立不久,所以大部分橱柜都是空着的,只少数几格装有卷宗。
望着眼前的密室和大量空荡的橱柜,霍实诚心中暗忖道:“真让这些柜格塞满卷宗的话,那将有多少人要打我手上过?”
他这样想着,放在桌上的双手就自然地握了握。
将谋适刚好拿了本卷宗过来,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寻思道:“这刚刚履职就任的新上司,看他面相心机颇重,两手齐抓,接下来必有大动作,而且不会是一般的大。”
他小心地将卷宗平铺在霍实诚面前,低声道:“这是我们特侦处的花名册,联络方式写在另一本卷宗里。”
霍实诚随便翻了翻,缩收了一下鼻翼。
将谋适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目前在特侦处值班的,就我和敬长啸等十二个守备。其他三十七个成员,十七个在别的部门挂职。二十个在江湖上闲散,只是编制在此。这十二个守备分三组日夜轮值。不间断,无死角。现于门口值班的是第二组永自节、辉登第、问度猜、位拒宽四人。”
“哦。”霍实诚取出纸笔,快速写了几行字,盖上“特侦处”的印章后,交给将谋适道:“你把这个交到兵部,以兵部的名义告示天下,武林英雄大会定于九月九日,在禺州百乐门举行。准备工作由你负责全面落实,给足你五个月时间,不得延误。”
将谋适应一声诺,将信折好塞入怀袋,转身开门,急急离去。
霍实诚重新把门闩好,复入密室,从中找出一本书有(江湖现状)的《卷宗》,认真阅读起来。他首先看到的就是,关于当今顶尖武林高手“江湖五杰”的简述。
昌措,号“一目大仙”。中等身材,偏瘦,精通玄学相术,成名技“酷月掌”,以剑为器,武功深不可测。祖籍东州云致郡。中年丧偶。膝下一女昌妮,擅长丹青,嫁与禺州“尚武堂”堂主上官荦确。
铁定能,号“百草医圣”。身材颀长,清癯。跋涉山水之间,尝遍百草,炼丹制药,有起死回生之能。因长与飞禽走兽为伍,身法轻灵敏捷。成名技“缚妖扑”。以锄为器。武功登峰造极。祖籍南州必回郡。娶中州宝石郡乔艳为妻。晚年得女,取名铁英。
韩思同,号“双声妖少”。中等身材,天赋异禀,能发男女之声。生性孤僻。自幼随父开山凿石,成名技“钎万别”。以钎为器,武功出神入化。祖籍土州索寓郡,鲜与人交流。
上官荦确,号“两面怪叟”。因左脸白晰,右脸整张遗下红色胎记得名。他是禺州“尚武堂”堂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成名技“猛日拳”。以棒为器,武功惊世骇俗。祖籍禺州大郭郡,娶“一目大仙”之女昌妮为妻。
霍实诚,号“戏龙水手”。身材魁梧强壮,能在水下长时间憋气。成名技“飓风拳”。以桨为器,武功匪夷所思。祖籍水州燕岗郡,为军中大将。其妻铁英乃“百草医圣”铁定能之女。
霍实诚看到这里,心里就不自在了。他想着自己明明是皇室贵冑,身居高位,少出军营,怎么就和江湖扯上了关系?
再说这“江湖五杰,”是排出来的,还是打出来的?有没有强弱高低?谁是天下第一?
这里面有一位是自己的岳父,除了韩思同,另外两个也都认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不借这次英雄大会掂掂份量?
霍实诚打定了主意要借这次英雄大会、掂出“江湖五杰”中每个人的分量,印证一下各自的武功,看是名不虚传还是浪得虚名。
因为这次国王霍世有让他操办英雄大会,中心任务是“厘清向背,匡正肃反”。所以对于相关江湖知名人物和主要帮派的一些情况,他有必要掌握,便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中州双煞:孟潇,中州石墩郡人。使粗重钝剑,武功出众,行走江湖;黄凤娇(女),中州金塔郡人。使轻灵利剑,功夫了得。与丈夫孟潇一道走南闯北,形影不离。
岭南四柱:汪锦等人;北极七熊:阿里木等人;东海九怪:应逸翰等人;草原十三狼:阿纳托利等人;忿世党:励掣等人;奈何寨:翠美玉等人;久品恋池:漫逐爱等人;尚武堂:上官荦确等人;倡易昌商会:日勒和克等人;红蝎班:曲批络绒等人。
其他武林门派、江湖帮教、民间团体或外来组织待查。
霍实诚当然清楚,眼下武林门派不胜枚举,江湖帮会繁如星斗,民间社团多如牛毛。
《卷宗》上历举的应该是知名度高的,危险性大的,来意不善或不明的。
按霍世有的意思,摸清此类个人,团伙或组织的底细。向顺朝廷的帮扶,使之为国效力;背逆朝廷的肃清,令其灰飞烟灭。
但旨意是刚性的,操作却弹性十足。霍实诚这样想着,嘴角撇出了一丝阴笑。他整理好《卷宗》,打开门出来时,正好守备换班。
霍实诚把永自节、辉登第、问度猜和位拒宽叫到一起,吩咐道:“你们四个立即去通知宫塞充等二十个人,叫他们以我霍实诚的名义,广发英雄帖,邀请各门派江湖武林人士前来禺州,参加九月九日在百乐门举行的英雄大会。并转告他们,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就去找将谋适,听从他的安排。我不在时,你们唯将谋适的命令是从,不得违抗。”
四人齐声应诺,迅速离去。
霍实诚又分别点了第企征、剧中典、所直长和狄在宁的名字,命令道:“你们四个交班后去找将谋适,协同做好英雄大会筹划准备工作。并传我命令给敬长啸、伦明知、义念深和理琢,待第二组守备接班后,他们立马去准备接待各路参赛英雄事宜。”
“诺。”第企征四名守备齐声答道,声音煞是响亮。
从“特侦处”出来,霍实诚先去见了霍世有。接着找了将谋适。再回了趟“领事府”。之后杳如黄鹤。
却说南凼国风水大师“一目大仙”昌措,并不是只有一只眼睛,而是他精通奇门异术,能通过别人的面相,一眼看出人家的吉凶、祸福及其前程。
尤其是他身怀绝技“酷月掌”,能凝气成冰,冻亡生灵。
昌措虽早年丧妻,但未事填房续弦。膝下一女昌妮,生相甚为光彩,端庄秀丽,英姿飒爽。
因为他早些年抱残守缺,性格偏执,功夫传子不传女。
而昌妮恰是女生,不得父亲教授,未曾受习祖传绝学“酷月掌”。
但她自幼浸淫武艺,一柄软剑舞得天花乱坠,一般平拳俗腿,决不是她的对手。
经过媒妁说合,昌妮长大成人之后,嫁与禺州知名武馆、“尚武堂”的馆主“两面怪叟”上官荦确为妻。
上官荦确,因沉醉武学,耽搁婚事。
待苦心钻究练就惊世绝技“猛日拳”、并创立“尚武堂”之后,他虽不算垂垂老矣,却早已不在青春少年时。
娶得年轻貌美温柔贤惠的昌妮为妻,他自然是视之为珍宝,倍加爱怜。
昌妮喜欢上官荦确胸怀大志,有情有义,也不嫌弃他老。
两人心心相印,恩爱无比,不久生下一男婴,取名上官未央。
早得贵子,本是大喜之事,可上官荦确却高兴不起来。
昌妮也甚为诧异,因婴儿的长相既不从父容,也未随娘貌,不伦不类的,简直丑得出奇。
然而,即便如此,毕竟孩子是自己生养出来的,骨肉相连,血浓于水。夫妻俩虽感怀伤戚,终不敢违背良心,妄言抛弃。
那日,昌措见上官荦确的女仆苏宛霖前来报喜,说昌妮生了个男娃。
昌措自己膝下无儿,如今添了个外孙,心中自然是非常欣慰。
他打算三日后去探望一下女儿,看看外孙,没想到苏宛霖刚走不久,上官荦确又登上了门,要他马上去看看刚出生的孩子。
昌措见他一副惶急的样子,脸上全无愉悦之色,心中阴影顿生。他没问究竟,也未作收拾,就跟着上官荦确匆匆出了门。
刚好在门口,就收到了“戏龙水手”霍实诚派人送来的、请他参加九月九日禺州百乐门举行的“英雄大会”的私函。
两人回到“尚武堂”的时候,管家荀博又向主人上官荦确转呈了一封私人邀请函,内容落款与昌措那封毫无二致,只是换了称谓。
“戏龙水手霍实诚发私函,邀我等参加朝廷以兵部名义举办的英雄大会,此举有何深意?”昌措疑惑,问上官荦确道。
上官荦确随口答道:“物非类聚,有趣。”
昌妮见父亲过来,轻唤了一声爹,也不提孩子的事,脸上写满无解的表情。
上官荦确将昌妮怀中的孩子抱到昌措面前道:“爹,您看这孩子。”
昌措凝神审视良久,招呼上官荦确进了偏屋,压低嗓门道:“此婴双峰并险(两个头顶);天庭无架(前额塌陷);对眉锁印(眉间无隙);耳轮带角(耳有棱角);目鼓鼻张(牛眼驴鼻)。有此怪相,已克亲碍邻。倘若獠牙暴唇,则成百克之相,妨及自身。”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将如何是好啊?”上官荦确惊呼道。
“隐居深山,远离是非;修文习武,自强避祸;杜绝女色,洁身渡劫。只有如此,孩子方可享花甲之寿,但已是绝限,无以复加。至于我等家眷,业已成为定数,无法篡改,唯有顺乎自然。”说到这里,昌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拍着上官荦确的肩膀道:“抓紧时间安排好尚武堂的事情,我们明晚就走。我也回去准备一下,你在家里等我。”
“我们安往哪里去呢?”上官荦确焦急地问道。
昌措掐指一算,答道:“直向东南,天塌则驻。”紧接着又嘀咕了一句,“地陷则去”。他似乎纠结后四个字,表情很忧郁。
“地陷可能遭遇,可是,天怎么可能塌下来呀?”上官荦确疑问道。
昌措缄口不语,闷声而别。
岳父深谙风水相学,善察吉凶祸福,素有先知先觉、预测未来之能。关于这一点,上官荦确坚信无疑,当晚便将陶明理和元梦瑶等一干弟子,全部召集到了“尚武堂”,说自己近期有要事携全家外出,时间也许很长。要他们齐心协力,共同打理好武馆。
众弟子虽感事有非常,却不敢大胆妄言询问,只满口答应了便是。
之后上官荦确又去找了荀博和苏宛霖,说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想去外地寻亲投友。表示欲开了工钱辞退他们。
这小孩刚生下来不久,母体还未恢复健康,正是要人之际,却辞退奴仆,于理不通。两个家奴料定事出有因,思为贤主分忧解难,死活不肯离开。
上官荦确感其忠诚,忍泪应允。
次日入暮,星晖月朗。
荀博赶着一辆马车,车上载着昌妮母子和苏宛霖,还有行李杂品及金银珠宝等贵重之物。
上官荦确骑马在前,昌措骑马在后,沿着东南方向,戴月夜行。
他们一路辗转、日夜兼程。出禺州,过中州,入东州,来到结令郡时,离家已经半月有余。
这天走进一片山区,夕阳残照。远远望见一座古塔矗立于山巅之上。与清风为友,跟绿树作伴,虽孤独寥寞,但有地锥足。不似那飞霞无依,奔流不附。昌措不禁摇头,自叹人生无常,难得归去!
正自感慨间,林中一鹤发童颜的老者飘然转出,笑对昌措道:“前路逼仄,车驾不行。”
昌措问道:“先生,此地何谓?”
老者答道:“添塔山是也。”
言毕隐去不见。
昌措惊问上官荦确:“方才是否见到一个白发童颜的老者?”
上官荦确答道:“未曾。”
又问荀博和苏宛霖,答案同上。
信则有不信则无,昌措心念顿生,“添塔山”应该就是所谓的“天塌之处”,此地当是落脚点无疑。
这里是山区,没有客栈。但只是山外,所以未绝人烟。
他们很快找到一户人家,户主辜鑫刚。
昌措给了些碎银予他,暂在他家住下。
第二天,辜鑫刚按照昔措的要求,找来了两个木工,还有八个于附近土生土长的村民,带齐工具和农具,把昌措他们送到了“添塔山”深处。并在昌措指定的位置,造了一栋粗糙的土墙木屋。他们便有了容身之所。
昌措则按约定,给了每个村民相应的报酬。还将马车送与了辜鑫刚,只将马匹留下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