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一直在旁观边候着，待祈为大王针灸完后，便跟着她一起走出来，笑着说：“阿祈，你年纪轻轻便入了大王的眼，定是前途无量啊！说不得日后我还得多仰仗你了。”

祈连忙欠身，“大人言重了，若没有大人看重，我如今还只能在乡野苟延。祈定然永生不忘大人收留之恩，更不会忘记大人的举荐之恩。其实我之所以要见大王，并非要攀权夺势。只是当日亘国人不仅害了师傅，还掳走了我的妹妹，我只是想借助大王之力，将我妹妹寻来罢了。”

祈在宫中多日，早已不是民间那个略显愚钝的女娃了。宫中地位差不多的大人们大多有交情，可若谁突然入了大王的眼，就会遭人嫉妒，受人迫害了。

扶以前在她面前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待她如子侄般亲厚，她感恩非常。但若她真的爬到了他的头上，扶大人未必不会因嫉而害她。

虽然她不觉得扶是这样狭隘之人，却不敢用自己仅有的一条命来赌宫中人品性。这才示弱来打消扶大人失落之下的嫉恨心。

“你这女娃！心思倒敏感！”扶在宫中多年，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过是见大王欣赏你，有些感慨，你可不必往心里去。不过，怪不得你想着念着要见大王，原来是为你妹妹。”

祈见扶待自己如常，才放了心。听他说起妹妹，苦笑点头，突然心中一动，鼓起勇气道：“大人，祈能不能恳请大人……为祈占卜一下妹妹的情况，也不知她如今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扶沉思片刻，“念在你们姐妹情深，我便破例为你占卜一次。不过进贡的龟甲不能私下动用。我以前处理积攒了几块猪骨，虽不如龟甲准确，却可为我们一用，你随我来。”

“多谢大人！”祈自然明白龟甲的珍贵，要知道，方国一次进贡也不过是五六片。她算个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能劳累贞人扶为她占卜已是厚颜之极，哪敢动大王的东西。“大人体恤之恩，祈没齿难忘。”

扶取来猪肩胛骨，将钻孔置于火上炙烤，没多久就出现了裂纹。他仔细端详着裂纹，许久之后，抬起头面露微笑，“阿祈，此乃大吉，你妹妹尚在人世，看兆相，如今生活还算如意。”

祈眼中瞬间涌上热泪，想到妹妹还活着，如今还活得好，便激动得浑身颤抖，“多谢大人！多谢神灵庇佑！”

.

大王因疾闭口不言，治病时也不喜人在旁，每每将人屏退才让祈为他针灸，祈猜不透大王意思，但是她医术在行，每日尽心医治，没多久大王便痊愈了。

“大王如今可以正常说话了。”祈照旧看了看他的咽喉，见他已经完全康复，也是欣喜。

“祈，余病痊愈，只有你知。但你莫要对外声张，你可明白？”大王试着说了几句话，然后盯视住祈，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不怒自威。

祈心中一惊，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明白大王的命令是一定要听的，便眨了眨眼睛，恭敬地回答：“大王放心。小臣也是无能，治不好大王言疾，还请大王恕罪。”

大王大笑，“你还真是个妙人！阿祈辛苦这些时日，何罪之有？”

自这日后，大王照旧装着不能言语，还打着为先王守孝的名义，将朝中大事尽数托付给了甘盘，让甘盘每日处理了政事，再来回禀于他。每日交流也多用绢布书写。

扶都以为大王快好了，不想大王突然病重到不理朝政，便悄悄问祈，祈转了转眼珠，轻声回他：“大人，我只能对您说，大王心里明白着呢。其余的您就莫要多问了。”

扶立刻心领神会。

宫中日子有条不紊，大王不能言语，便爱召画工在他面前作画。深受他喜爱的有三位画师，一个是螟，擅长人物画，能将人画得栩栩如生，一个是瑳，擅长风景画，田野景色让人身临其境，还有一个暨白，最善画物，能将整个王宫搬到绢布上来。

大王最喜螟，赏赐他最多绢布。

而祈最先注意的是暨白，其他两人差不多有四五十岁的高寿，而暨白一个少年混在其中，自然引人注目。听说他与妇白都是白族人，妇白貌美，暨白也是神清骨秀。

他性子也与两位年长的画师不同，大王赐下的绢布有限，他便自己去宰牛硝皮，又或者自己进山林中打猎，把猎来的兽皮处理好，在皮上作画。他这样年轻灵巧，也怪不得大王从一众画师中挑中了他，与两位年长画师们一起在大王近前侍候。

祈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大王的画师们，但不知从何时起，她和暨白渐渐熟悉起来。

最早是暨白打猎捎回来一窝兔子，“碰巧拾了一窝小兔子，若是制皮则太小，还很麻烦。我想着你们女孩会喜欢，便捎回来给你。它的毛特别顺滑，你若喜欢便养着，若是不喜欢，我把毛取下来给你做袄子。”

祈有些诧异，因为在此之前，她与暨白并不相熟，并不明白暨白送她东西的缘由，但在宫中的生活让她没有直接拒绝，正好兔子身上有一味“望月砂”，可治疗目暗不明，便养了起来，顺便观察暨白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时间久了，她发现暨白好像的确没什么目的，只是单纯地出去打猎，将看到的小动物捎给了她。

暨白见她收下了兔子，又陆续送了鹿、狐狸、刺猬，让她住的地方差点成了田猎区。听说有些动物能入药，他送的东西就更稀奇了，穿山甲、麻雀卵、九香虫、五灵脂、猴枣、蟾酥、地龙、蛤蚧，后来还送了她一个熊胆，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

日子久了，祈也只当暨白真心与自己交好。毕竟她是个巫医，还是如今大王身前的红人，或许是妇白让他来讨好自己的也说不定。

大王如今要装哑巴，但是人一直不说话，是非常憋屈的。虽然大王可以通过绢布写字交流，但绢布到底是有限的，根本写不了多少字。

他不和外人说话，便只能和她这个早就知道他装病的巫医说话。每每到“诊治”的时间，大王都会屏退众人，留祈和他聊些闲话，宫中的八卦、民间的趣事，不管什么，大王都很感兴趣。

除了她，祈知道，或许甘盘大人也会陪大王说话。每每甘盘大人来，大王也会屏退众人，想来甘盘大人身居高位，知道的消息更多，与大王能说上更多的话。

不过甘盘大人不常在宫中，她却是住在宫里的。

宫中除了大王，地位最高的便是王后妇嬕，其次是妇鼠，妇鼠美艳，更甚王后，其余妃子还有妇白、妇兀、妇姪、妇黹，不能说话的大王，非常热衷男女之事，这些妃子也使尽浑身解数，争得大王恩宠。

无奈大王平日不喜见人，只会留巫医祈在身边侍奉。后妃们空有万般手段，也无处施展，只能拉近和她的关系。

一日，祈照旧从脑海中扒拉出一些趣事和大王说，“小臣有一次和师傅采药时，被一条青竹蛇给咬了。小臣认得那蛇，通体纤绿，三角头，民间又叫它竹叶青，剧毒无比。那时我和师傅刚去山上，也没采得什么解药，小臣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儿，害怕极了。”

“哦？既然没带草药，你师傅怎么救得你？莫非可用针灸解蛇毒？”大王聪颖非常，一下子问到了要点。

“大王英明，师傅赶紧嚼了一些盐，然后用唾液混合，涂在伤口上，针灸了一会，才算止住了些毒发。但是竹叶青剧毒无比，中者片刻即死。”祈与大王讲故事，已经练就了如何讲得有趣的本事，“师傅起身去旁边寻找草药，没一会就找到了半边莲，半边莲便是能解竹叶青的药。”

“那你可真是得神明保佑了。”大王的表情也是跌宕起伏，最后庆幸感叹。

“确实是神明保佑。不过，师傅事后跟我说，世间百毒，十步之内必有解药，乃是阴阳不能独生之理。师傅见我中了蛇毒，就料定周边必有解药。”

“哦？阴阳不能独生……真乃大道也！你师傅当真智慧，可惜这一大贤，余一人却不能得见。”大王骨子里极为惜才，当即便有此感叹。

祈见此，眼珠子一转，当即跪拜下来，“大王，我师傅并非老极病死，而是被亘国之人杀害的。当日我们在鼓地采药，鼓地本在大王的巡狩区，我与师傅从未料到会有强人出没，才遭了几个亘国骑兵的抢掠。他们抢走了采的药，还掳走了小臣的妹妹！师傅上前与那些强人争夺妹妹，才被他们杀害……”

“大王，小臣师傅死得冤屈，请大王为我师傅做主啊！”祈说着说着，眼中泛起泪花，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她在大王身边侍奉了将近三年，摸清楚了这是位励精图治、胸怀抱负的大王，听不得自己被方国欺辱。而且对她多少有了些情分，她的请求多少也会放在心上。

果然，大王的脸色越听越阴沉，最后冷笑一声，“果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亘国狼子野心，竟敢抢掠商邑子民，朕定不会饶了他们！”

见大王把亘国记恨在心上了，祈心里憋着的气也轻快了两分。她知道大王有自己的打算，便安静地退下，不再多言。

她们这个大王，可不是会听人指手画脚的性子。

她只要知道，大王有了和亘国算账的打算便够了。日后大王对付亘国，她便能有机会浑水摸鱼，将妹妹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