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说出奚元心里的话。这实在离谱。
奚元曾想过,剧组里那么多人,鱼龙混杂,会不会是混进了某个变态,总趁她换衣服时溜进更衣室偷拍,但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变态”是邬南柯。
那么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而且他们还……
就因为他喜欢自己却不如愿,所以心里扭曲了么。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邬南柯还有待确认,先把这件事告诉主管吧,我们再继续看看。总之我觉得这么草率下定论不好,邬南柯现在还是我们公司的人……”
另一名女生说着,所有人陷入死一般沉默。
——邬南柯现在是北城文化的人。
单凭这点,他们都该祈祷是不是冤枉了他。
但顺着这条线索看监控视频,很多地方都能对上——根据网上的偷拍视频,对照拍戏行程,江悯那里已经梳理出奚元每次被偷拍的时间,这位疑似邬南柯的白T男偷偷进入更衣室时间正好符合。再专门去看邬南柯在那些时段里的进出酒店情况,都相吻合;且他每次的衣着极度低调,并不像平常随意出门的样子,仿佛是专门去哪儿搜集了一堆极简的衣服专用在这时候穿。
后来主管来了。
看过这些视频,她皱眉,似乎意识到事关重大,她说为保险起见,还是将剩余监控视频看完、排除其他可疑对象为好。
但到午饭时间,所有视频最少也被看过两遍,所有箭头仍指向一个人——邬南柯。
奚元点了足够这一办公室人吃的寿司外卖,独自一人拿U盘去找江悯。
他没在办公室,而是在一旁的会议室里和人谈话。
奚元就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等,看西装革履的他进来,两个人面面相觑。
她太久没看江悯穿西装的样子了。并且他刚处理完事务,身上还带着那份在外人面前的凌厉气息。奚元目光定格他身上两秒,没废话,直接给他U盘:“喏。”
“查出来了?”江悯接过,插电脑上,奚元起身和他一起看。
她没直接告诉他是谁,虽然她内心已波涛汹涌。她单手撑在桌面,努力克制着不轻微颤抖。第一个视频就是邬南柯身穿白T出现在更衣室外,江悯看了一遍,拖进度条,停在其面容最清楚一刻。奚元才嗤笑道:“你看他像谁?”
江悯没有说话,看了其他视频,都是邬南柯出入酒店或宿舍的监控画面,边缘显示着时间。
那些奚元被偷拍的时间都是他亲自梳理出来的,他再熟悉不过。
他皮笑肉不笑一下。
“这算不算证据确凿?虽然都不是最直接证据。”奚元问。
他没回答这问题,同样是手撑桌子的姿势。
这回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你看人眼光是真差。”
“……?”
奚元睁大眼睛,懵懵地与他对视。
这突然的进攻让她猝不及防。
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计较之前那些事?他难道不明白,她那时只是和邬南柯走得近些,故意气他吗?他那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来。何况他算什么好东西?
哪怕江悯只是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想到这点,那股暂时被抛到脑后的火气又熊熊燃烧上来,奚元直起身:“对呗,谁有你看人的眼光好?我在剧组里焦头烂额地拍电影、在被人偷拍时,你一个人在外边你又在干什么呢?”
江悯挑一下眉,也直起身。
“我在干什么?”他反问。
“你……”
他居高临下,那股气场又回来了。
说完这些,奚元眼眶也莫名红了。但她还死倔地与他对视。
表面理直气壮,钢铁般坚硬,眼神的颤抖却早已把她给出卖。她自己也清楚,她内里实际已碎得像细粉一样。她有委屈憋着没说出来。
仿佛看穿一切,江悯的眼里温和一些。
但也只是略略温和了那么一点。他又一挑眉:“杜锡红?”
这个名字直晃晃摆在两人中间,奚元又愣了愣。
“……哈?”
她没想到江悯会这样说出来。
但她知道,他确定她看过他手机了。事情如此进展,她突然竟不知该怎么办,又觉得莫名荒唐可笑。
不过有问题的人不该是他吗?
她看江悯的眼神突然锐利。他也像和缓了些,直起俯下的身子,转去一旁文件柜里找着什么。能放他这儿的资料应该都挺重要,她就在一旁默默地看。
然后一份合同递给她,她接了,慢慢地翻。
是北城文化与一家大影业签订的协议。
对赌协议。
简单来说,就是北城文化通过向盛天影业出售股票的方式募集资金,而在两年内,北城文化的税后净利润必须达到定额,否则北城文化就要高价买回这些股票。说白了那样的话就是赌输了。
而北城文化向盛天影业募集的资金足足有十亿之多。
这个数字像鱼刺一样卡在奚元喉咙,她又看向江悯。就仿佛她和他一起坐在一张赌桌前,结果未卜,但玩到一半她才知道他扔出的是倾家荡产的筹码。
“你干嘛?”
江悯将协议拿了回去:“你真不知道《神话》投了多少?”
“所以钱就是这么来的?”
“对。”
奚元冷静了一下:“那又怎么样?你是单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吗?”
“《神话》确实是一部好电影,只是其他人没眼光,也没你这样的魄力。换我是你,换我当老板我也想赌一把试试,反正你们江家家大业大,赌输了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她承认,这话有赌气和想找回点面子的成分在。而且她确实不信这份协议完全是为了她而签。大家都成年人了,那种话术去哄哄小女生算了。
看江悯脸色不太好,她勉强收嘴。
江悯把协议放回去:“我没有说过这些都是为了你,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如果没有你,我对这部电影没那么看好,也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下血本付出。但你说得也对,我想赌赢,我要赚钱。”
奚元抱着手,在他办公室里溜达几圈。
“另外我想纠正你一点,”他声音冷了些,“我们家大业大,但家是家,我父亲是我父亲,江恪是江恪。如果我真的赌输了,或许会有人给我兜底,但我也没什么必要在国内待了。”
奚元撇了撇嘴。
知道自己刚才话说重了,但不想服软。她还是看他不顺眼。
“你就不在意重点吗?”他突然说。
她思考一会儿:“什么重点?”
“你的电影已经拍了快一年,至少要等到今年国庆上映。这份协议是一年前签的,现在还只剩一年时间,你觉得这一年里公司靠什么赚钱?”
杜锡红?
她没有说出来,但还是不服。偏过头不愿看江悯。他点着桌面让她过去:“可以先来处理你的事了吗?”
奚元听从,但与他保持距离。
还是觉得他那些话冠冕堂皇。
忽然一句话闪过脑海:男人都是理性动物,而女人是感性动物……这是谁对她说的来着?
曾经觉得和江悯吵不起架,原来只是没一起经历过矛盾,在一起时间太短。
两个人如果刚刚相处,被新鲜感占据头脑,每天吃吃喝喝玩一玩,又怎么能有什么恩怨。她并不是个会因为琐事而无理取闹的人。
现在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她也讲不清楚。可能有自己的错,也有江悯的。但总是一种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无力感、又渴望回到过去的那一点点希望在她心里反复折磨。
她不想听那些道理,还是天真地觉得现实都能被两个真正相爱的人所克服。江悯好像爱她,又好像不爱。好像只是一根源自过去的线把他拴在她身边。哪怕知道真相,一想到他和杜锡红那些断续的聊天记录,她还是心如刀割,她还是想被完全偏爱,又不能和江悯一刀两断。
江悯和她说了半天,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耳旁风一样过去。
他像把她从睡梦里叫醒一样,靠近她:“你在听吗?”
“什么?”
*
过午饭时间,江悯就把邬南柯叫到公司来了。
在一间四周百叶窗叶都闭合的私密谈话室,他和奚元并排而坐。邬南柯推开门,那一刻室外更亮的光打在两人脸上,邬南柯本就缄默的脸更有些深沉,关上门,在两人对面坐下。
他一定猜到了江悯找他来的原因,如果真是他偷拍了奚元的话。
奚元不做声,只和江悯一起默默地看他。
江悯开门见山:“我们之前一起在剧组相处了很长时间,我就不和你废话了,邬南柯。最近网上的事你肯定知道,现在我叫你来的原因你肯定也知道,但我希望我们能抛开一切因素,只从公司、电影的利益来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这点我也已经和奚元达成一致了,你能不能明白?”
邬南柯不语,大概还没反应过来。
许久,他看奚元一眼,奚元依旧很平和地看他,像是赞同了江悯说的话。但那样的平和里也有被伤害过后的心如死灰和寂静。
“邬南柯?”
江悯开口,重新把他目光吸引到自己这儿:“所以我劝你如实说一下,那些视频是怎么被传出去的。这件事不能再对公司和电影有任何影响。你知道这部电影都是我投的、砸了多少钱,你也是主演之一,所以我不想和你撕破脸,也不想让这部电影还没上映就永远地栽在我手里。”
邬南柯仍旧不语,可能在权衡。
江悯淡淡问:“还记得和我的合约签了几年吗?”
邬南柯看他。
奚元知道,是五年。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不允许你对我的利益造成任何损害。”
邬南柯看了眼奚元,奚元能看出他嘴角在抖,这是保持不住、要下定某种决心的表现。
而他看她的这一眼,似乎是试探,是询问,确保她是不是真的不那么在意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被江悯给说服了、一切以大局为重,所以现在才能这样平静地和他面对面。奚元用淡漠的眼神和表情回应,答案都是肯定。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邬南柯问,声音果然打颤。
“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传播出去的,都有谁知道,我要去解决。”
“我……”
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方便么?”江悯问。
“……其实是我的一些朋友。”
“圈内的?”
“不。”
“生活中一些狐朋狗友?”
“……”
“可以这么说。”
虽然感觉被侮辱,邬南柯看江悯一眼,还是认了。
“那就告诉我,都是谁。”江悯斩钉截铁,“我去解决。”
邬南柯又开始犹豫不决,江悯道:“你知道,他们今天能把视频传播出去,明天你火了,他们也能把你给卖了。为了钱也好,为了看热闹也罢。既然他们不是圈内人,就杜绝后患,这种事我做得多了。至于你,以后就在公司好好发展,之前所发生的事一笔勾销。”
“你……会怎么做?”
“找到他们用钱收买也好,用别的方法也好——你不用知道。只要他们手机里的记录不复存在,以后就没有证据你参与过这种事。至于奚元,你自己慢慢求她原谅吧。”
邬南柯最后还是交出了手机。
江悯翻着看,奚元只是目光瞟过去。
那是个只有七八人的群,邬南柯满面涨红。
里面都是些很下流低俗的言论,和相互分享各自拍到的女生。有路人,有同事……他说:“我真和他们不熟,其中两人是我大学合租舍友。我和他们……”
奚元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他再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说得磕磕巴巴,脸红得像摔烂的红心火龙果。像一个做了非常恶劣事情的小孩,被老师戳穿,害怕被家长知道而不得不竭尽全力地和盘托出,忏悔。江悯淡淡地看那些聊天记录,截图保存,发自己手机上,然后给他一张纸和笔:“这些人都是谁,叫什么,住在哪儿,在哪里工作,把你知道的统统写下来,越详细越好。不用害怕和他们撕破脸,我帮你解决。以后就把这事忘了,当你的明星。”
邬南柯点头,手颤得像筛米,开始在纸上写。
……
邬南柯先出的会议室。
江悯和奚元对视良久,眼里都没什么情绪。而后目光一齐落在面前的那张纸上,江悯把它收起来。奚元说:“走吧。”
两人都知道,这张纸并不重要。
视频已传播出去,他们顶多把这些人送进去。或者按江悯做事风格,找人把他们折磨得后悔活在这世界上。其实他们这样找邬南柯只有一个目的——让他亲自承认是他偷拍的奚元,甚至留下更多证据。
然后呢?
奚元也不清楚。
江悯说得对,不能让这事影响到电影,她的道路也会受波及。她也不想把邬南柯这个罪魁祸首公之于众,她只想让自己被偷拍的新闻快点从所有人记忆中淡掉,淡掉,再淡掉,然后消失。她又没做错。她也不想再为这件事而承担什么后果了。
她和江悯走出会议室,邬南柯走得很慢。
他们前后走过长廊,就要来到这一层大厅。
江悯忽然走得快了些,奚元还没反应过来。
他已经边走边松开了西服上衣的几颗扣子,衬衫的袖扣,追上邬南柯。他突然扳着邬南柯肩膀,将他给掰转过来,冲他脸上挥出重重一拳。
他力气有多大,奚元清楚。而那一拳,如果是自己,她觉得自己整颗头都会被砸烂。所以她吓懵了,前台坐班的两名女生也直接从位置上站起来尖叫。
在会议室里和邬南柯谈话、用这种方法拿到证据是江悯想的主意。奚元配合他演得很好。
但看到那群里一条条聊天记录时,她在桌底下的手握成拳,在发抖,她恨不得抓烂对面那个人的脸。
现在她想做的事江悯替她做了。甚至比她做得更绝。
原来他也会有无法隐忍和无法顾全大局的时候。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揍人,一拳挨着一拳。甚至能听到骨头猛击骨头所发出的闷响。即使是为电影而集训过、身材健壮的邬南柯也毫无反抗之力。他的脸瞬间就肿了。青了,紫了,出血了,红色的液体迸溅得到处都是。前台被吓傻的两人求助般看向奚元,但奚元很冷漠地回避开她们目光。
有人出来看,但没人敢报警。
所有人都懵掉,因为在发疯动手的人是江悯。
这个过程好像很漫长,感觉邬南柯快死了。
但江悯还沉浸在那份情绪里。
一道黑色闪闪发光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后。奚元抬了下眼,看到正穿着盛装出现的杜锡红。
杜锡红也被吓得花容失色,而后与她四目相对。她可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至少江悯这样发怒是和奚元有关。
奚元再次避开目光。
也不知道自己和杜锡红究竟谁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