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将结项书补充完后,用终端将文件发送给了组长。
此时,距离中午和白成渊分开,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也不知道那家伙认不认路。”
墨兰嘴里小声嘟囔,脸上顿时愤愤不平,“居然还敢嘲笑我,迷路也是活该。”
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发呆,看着办公室内空荡荡的桌面,不由得长叹一声。
虽然塔内高等级的哨兵众多,可作为这里唯一的医生,墨兰的工作却意外的清闲。
除非有哨兵受了重伤或者濒临精神狂乱,否则塔内的看守员很少愿意将他喊去帮忙。
上一次给塔内哨兵治疗,好像还是发生在半个月前。
那是他来到塔工作的两年间,唯一一次出的急诊,也是他第一次踏入到关押着高等级哨兵的内部区域。
按照塔的规章制度,每周一他都要例行检查哨兵们的精神体状态。
不过,这时通常要有看守的陪同,他被领着前往观察室外部,隔着厚厚的单向玻璃释放精神触角;而那群哨兵,则带着电子镣铐和腺体抑制器,行尸走肉般站在观察室内。
墨兰一批可以检查十个人,总共要二十批,以他的能力,每周一的检查都要耗费大半天时间。
等到检查结束,墨兰已经累得瘫在椅子上,活像是刚进行了一千米的障碍训练。
就连向来活泼好动的精神体狐狸犬,也都累得吐着舌头一动不动。
就这样一周一周过去,渐渐地,墨兰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是在半个月前,他出急诊后确定下来的。
——塔内关押的高等级哨兵,绝对不止两百人。
看守大抵觉得墨兰一个初出茅庐的向导,不值得太过防备。
更何况,每周一次的精神体检查枯燥而繁琐,还格外耗费精神力,但凡是个没有受虐倾向的正常向导,都不会喜欢做这种工作。
他等待着墨兰主动找他放弃这份工作,却不想对方一干就是两年。
墨兰,作为百年难遇的奇葩,一进入塔内,就对自己的工作抱有巨大的热情。他对塔内的一切事物都感到好奇,并且胜负欲极强,凡事都要争第一。
在进入塔的第二周,他就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入职塔的半年后,他甚至开始敬业地记录起了手底下“病人”的情况。
他将这些全部记录在了那个被他命名为“塔医工作日志”的小本子里,闲来无事还会拿出来反复翻阅。
有时候突然少了几个哨兵,据看守说是被数字哨所选走了。
等隔个三五天,又有新的哨兵补上空位,每次检查都是两百人,不多也不少。
墨兰偷偷拿出藏在办公桌抽屉夹层的本子,翻到了被他反复涂抹、又用红笔重新书写的那一页。
这一页记录的哨兵,精神体是长吻海蛇。
海蛇哨兵的精神体虽然有些吓人,可实际上,他是一个金发碧眼、神情高傲的漂亮男性。
墨兰本以为对方在两个月前被选去了其他哨所服役——看守也确实是这样告诉他的,但是,他在半个月前,又一次见到了对方。
往日耀眼夺目的金发被剪得破破烂烂,只能从头发的光泽上勉强看出主人对于自己头发的爱惜。
昏暗无光的房间里,海蛇哨兵仰躺在地板上,身上布满着密密麻麻的瘀伤,手腕处是渗着血迹的勒痕。
对方双眼紧闭,眼角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直到墨兰靠近,他才认出,这是海蛇哨兵脸上长出的鳞片。
按照医学专业书上说,在情绪波动的情况下,特种人的身体会出现小部分“兽化”现象,大多是兽耳兽尾,不需要特别控制,这些“兽化”特征就会渐渐消失。
但海蛇哨兵明显不属于这种情况。
他已经昏死过去,对外界的碰触没有任何感知。
哨兵嘴角溢着一丝鲜血,墨兰扒开对方的嘴,看到上颚靠前的位置上,对称有着两个血淋淋的洞。
看守的脸色很差,用不耐烦的口吻命令墨兰赶紧对哨兵进行精神体治疗,无论如何也要让对方活下去。
那天,墨兰一直进行了十二个小时的精神链接,最终才勉强将对方的命捡回来。
事后,看守警告墨兰,不要出去乱讲话,他的情况看守一清二楚。
墨兰聪明伶俐,他自然知道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
看守说得没错,他对自己的信息了如指掌,可墨兰甚至连看守背后站着的人是谁都不清楚。
在这样悬殊的实力差距下,墨兰选择表面佯作臣服。
如今,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一位来自军部的年轻少校,虽然有压榨后辈、偷懒耍滑的嫌疑,但看起来至少不像是个坏人。
也不知道以对方的能力,能不能同看守背后的人抗衡。
墨兰真的很想救那名哨兵。
他们可以死去,但至少不该死在这里,以这样的身份与模样。
神游之时,办公室广播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警报声。
急促的警笛在塔的上空久久回荡,墨兰愣了半天,才意识是塔内关押高等级哨兵的区域出了情况。
等等。
少校说过,他下午要去那里选哨兵的吧?
墨兰扑腾一下从椅子上鲤鱼打挺站起。
糟了。
他用力抹了把脸,头也不回,撒开脚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
“您也太兴师动众了。”
白成渊歪着头,靠坐在真皮沙发上。
不远处,是神色苍白宛若死人的看守员。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本该趾高气昂的看守恨不得躲进一旁的墙缝,全副武装拿着家伙事的士兵一拥而上堵着门口。
而最该感到畏惧的向导,却摆出一副主人姿态,神色平平地注视着众人。
“屋子有点小,你不介意给我换个更干净宽敞的吧。”
白成渊突然开口。
众人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他是在同谁说话。正在疑惑之际,只见地上的看守打了个激灵,立刻回答道:
“当、当然,您请随意。”
众士兵惊疑不定。
这还是那个习惯对他们大呼小叫、趾高气昂的家伙吗?
喂喂,你平日不是最喜欢威胁别人吗?
你喊我们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你吃瘪的模样吗?
看守早就顾不得别人的目光了。
因为他从对方扔在地面的手帕上,看到了一个用金丝绣得龙飞凤舞的“白”字。
配得上这种家徽的,全帝国找不出第二家。
完了。
真的完了。
他面色灰败。
看守一点点拱起身子,趴伏在地面上,不敢说一句话。
白成渊也像没看见他似的,正打算从他身边绕过。
“等等——!你们快住手!!”
人群后面突然传出了一声怒吼。
墨兰拼了命地挤开围堵在房门口的士兵,刚把脑袋伸进来,就看见了满手血迹的向导。
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墨兰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他早该知道,单凭一个军部的少校,哪里敌得过这群人多势众的家伙。
“你们——你们真是太过分了!!!”
墨兰跑到白成渊面前,一把将他拽入身后。如同一只老母鸡张开双臂,将足足比他高了一头的向导护在身后。
“别、别以为你们人多,我们就怕你们!”
墨兰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大吼,可眼睛却在偷偷寻找可以逃跑路线。
他向前迈了一步,正打算发表一番慷慨之词批判对方的恶行,却被脚下的东西绊得一个趔趄,多亏身后的白成渊及时拉住了他。
“什么东……看、看守?”
墨兰痛得呲牙咧嘴,低头一看,只见看守正哭丧着脸,凄惨的简直不忍直视。
墨兰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环顾四周,发现现场和他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你怎么样?”
他转头看向理所应当躲在他身后的向导。
白成渊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墨兰冷静。
墨兰思考。
墨兰不理解。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对方的手臂,“这难道不是你的血吗?”
白成渊回忆着看守的话,严谨更正道:“是‘血色玫瑰’。”
墨兰:“……啥?血什么玫瑰?”
白成渊:“一瓶六万的葡萄酒。”
墨兰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原来是葡萄酒,吓了他一跳。
“……葡萄酒……嗯?葡萄酒?六万?!”
一个月工资三千,勉强可以温饱的墨兰,脸上的表情终于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