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儿,碗筷收好了没有?后厨的牛肉切好了吗?这里的牛肉要用完了!”
老伯在前面吆喝着,他忙的团团转,如车轱辘一样转不过来,眼看着锅里的牛肉要用完了,忙求一般抬起头看着还在慢悠悠收碗筷的儿子。
但他儿子像是没有听清楚老伯的话一样,刚将一张桌子上的碗筷都堆放在一起,慢吞吞地用腰间系着的抹布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桌上的一点油污。
“幺儿?你擦好了没有?动作快一点!”
老伯不满地提高了音量。
沈聆转过头看向了老伯的儿子,那个矮胖的黑胖子低着头,一双肥嘟嘟的手紧紧握着小小的抹布,他低着头,执着地用抹布一遍遍擦着已经擦干净了的桌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计较于桌子上一块已经凝固的油渍,反反复复用抹布挫着那块油污,哪怕额前已经满是汗水也不知停下。
“老婆子,你快去看看,幺儿又犯病了,那孩子……”
老伯推搡了几把身边的老太婆,也忙得团团转的老妇人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了看站在餐桌旁的儿子,对着几个刚来的客人招呼了几句“可以先坐下”之类的话后,双手在围裙上摸了几下,忙小跑着来到儿子身边,抢走了儿子手中的抹布。
“你这个傻子!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厨房给你爹切点牛肉过来!本来人就傻,手脚也不知道更勤快一点!”
她拉着自己的傻儿子就往后厨去,但他儿子腿脚不太利索,被老娘拽着,拖曳着脚步,一瘸一拐地往后厨去了,走的过程中还掉了一只鞋子,他支支吾吾地甩开母亲的手,小跑着拿回自己的鞋子后,低着头又回到了母亲身边,双手捂着耳朵,像极了做错事又怕母亲责备的孩子。
“快去切点牛肉,记得牛肉放在冰箱上层……”
老妇人将傻儿子推进了后厨后,叹着气回到了原先忙碌的位置,又开始为客人们配菜,嘴里不忘抱怨着“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之类的话。
“……林警官,你知道他们家媳妇去哪里了吗?”沈聆装作在认真吃面,状似不经意地提问,却在搜集这家面馆的信息。
虽然老板和老板娘这对老年夫妻看上去慈眉善目、对所有客人都十分亲和,但他们在看向自家儿子的时候,那种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猫猫狗狗一样,这家牛肉面馆像是老俩口半辈子的继续,他们守着这家店,维持着这家店表面的平静,但总是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感。
总觉得这家店,有点不对劲。
林凌看着沈聆,察觉到了她眼底一抹质疑的神色,他心下有点不安,是不是自己推荐的店不太合她的胃口。
林凌这么想着,又喝了几口牛肉汤。
但和他记忆中的牛肉汤明显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喝到的汤有点儿寡淡,并且牛肉的味道也不突出,甚至还有点儿苦涩,酸酸涩涩的,有点儿像是洗锅水的味道。
这可比之前喝起来的口感相去甚远。
但感觉是这么感觉的,林凌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自己在来之前还跟沈聆夸赞这家店是多么多么好吃,现在如果转头说没有当时做的那么美味,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这么想着,林凌抬起头略感心虚地窥探了一下沈聆的表情,但沈聆似乎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起伏,只是默默坐在那边喝汤,表情露出“难喝”、“恶心”之类的表情,这倒是让林凌松了一口气。
察觉到林凌的视线,沈聆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冷不防地被发现自己“偷窥”的小动作,林凌一个心虚,一口汤呛到了气管里!
“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周围的食客也不由得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沈聆起身拍了拍林凌的背,眼里满是困惑,“来,喝点水。”
“咳咳……”
林凌接过沈聆递过来的水,大口喝了几口后,这才停止了咳嗽,一张脸咳得通红,看起来十分狼狈。
“哈哈哈哈,不小心噎到了……”林凌挠了挠头,心虚地抓了抓头发,忙给旁边的食客道了几声抱歉。
沈聆凑近了问道:“他们家的媳妇是不是今天不在?我好像没有看到她。”
“今天?”林凌环视了一圈后,摇了摇头,“我也没看到,应该不在吧,是不是生了?”
“生了?你的意思是……她怀孕了?”沈聆错愕。
“应该是吧,上次我看到她的背影的时候,感觉她的肚子好像有点儿隆起,跟老伯他们问了一下,当时他们还很开心,说自己马上要有孙子了,算算时间……可能也要生了,现在估计在坐月子吧,就没来帮忙。”
牛肉馆里人来人往,人声有点儿嘈杂,但沈聆的脑袋却“嗡”地一声,空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林凌见沈聆忽然不说话,脸色也阴沉下来,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但沈聆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
“怎么了?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凌在沈聆面前打了个响指,这下唤回了沈聆的思绪。
“额……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在陵川市要生孩子的话,应该会去平安医院吧?”
“应该是吧,毕竟那是陵川市最好的医院了,我记得产科是在六楼……”说到这里,林凌话锋一顿,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等等,前几天是不是有一个产妇从平安医院的六楼跳楼了?”
“……”
沈聆看着林凌,没有说话,两人同时陷入了可怕沉默,眼前的两碗牛肉面都没有吃完,但此刻两人早已经没有了吃饭的心情,他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嘈杂的人声,思绪早已经飘远。
“沈聆,你说你有一个朋友爱吃淮阳牛肉面……”
“其实,不是我的朋友,而是那个跳楼的产妇,秦琴。”
“你……”
“我用一些特殊的方法知道了秦琴生前很在意这家淮阳牛肉面馆……我才想来看看这家面馆和她有什么关系,而且,我很想搞清楚,她当时为什么要跳楼自杀,在刚生下孩子的第二天,就跳楼自杀,我感觉这不像是单纯的产后抑郁。”
林凌眉头紧锁,表情也十分凝重。
对于这几天沸沸扬扬的产妇跳楼事件,他自然也有所了解,毕竟是在陵川市发生的事件,并且在秦琴跳楼的当夜,他正将许多元山路校车事故中的孩子送到平安医院,秦琴从六楼一跃而下,就砸在他的警车上,他怎么可能不了解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不过,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也十分诡异。
“我们警队也查了一下秦琴跳楼的事情,经过病房窗口的痕迹鉴定和调取病房的监控录像后,我们查证死者的确是自己跳楼的,随后,我们也查了她的身份证信息,发现她的老家并不在这里,根据身份证查出的信息,她是河南省周口市人,除此之外,在陵川市我们没有查到任何和她有关的信息,她就像是空降在陵川市一样……”
“河南省周口市……”沈聆喃喃,在脑袋里记住了这个地方。
“对,在跳楼事件发生后,我们试图联系河南省周口市公安局,也发了协查函,了解秦琴家里的情况,但是对方还没有回复,因此这件事情一直没有进展……”
“但如果她是正常嫁过来陵川市的,为什么会跳楼呢?”沈聆轻声说道,“而且,秦琴很奇怪,她从怀孕之后就来没有到医院产检过,医疗系统里没有她的产检记录……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在公厕里,并且出现了大出血的情况,到医院后急产下一名早产儿……”
“这的确很奇怪……”
“嗯,林警官,我怀疑这背后有更可怕的隐情……”沈聆说着,看了一眼后厨,压低声音说道,“你说……这一切像不像是有人把秦琴禁锢在家里,甚至连产检都没有让她去,一直藏到了快要足月的时候,才让秦琴发现了一个逃出来的机会,她抓住机会、逃了出来,但因为大出血,在公厕里奄奄一息,被人发现后送到医院后生下了孩子?她很害怕自己再一次被抓回去,所以在生产的第二天,就跳楼了?”
沈聆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如同铅块一般沉沉地坠落在空气之中。
林凌静静地聆听着沈聆所说的一切,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原本还算轻松的神情渐渐被凝重所取代。
因为他深知,如果沈聆所言属实,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林凌回头看了一眼前台,老俩口还在前台忙活着招呼客人,他们的表情虽然亲和,但仔细一看,会发现他们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
“……如果她真的是这家面馆的儿媳妇,为什么之前不跟其他人求助?牛肉面馆每天人来人往的,难道她没办法发出求救信号?”
沈聆思考了半晌,用筷子的另一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
“一则,你也说了,她的工作地点一直都是在后厨,那个傻子在旁边看着她,她没办法做手脚,另一则,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对老夫妻也会说是小情侣吵架、闹玩笑,一般人也不会管这么多吧?毕竟你们也都知道,那人就是他们家的媳妇。”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许多人用这句话当借口,却对他人的悲苦置之不理,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冷漠呢?
“可如果真是这样,她父母不管吗?”
“如果管不到呢?”
“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说如果……秦琴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呢?”沈聆说着,看了一眼后厨,“否则,你觉得有谁会千里远嫁给残障人士、又在生产之后绝望跳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