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百姓,动乱已平,不必围观了。”对方看自己的那一眼意味深长,顾云篱周身一凛,脑内警铃大作。
不能让他带走清霜,一进官衙,再发生什么事就无法预料了。
可未等她思考好如何开口阻止事情的发生,一直沉默不语的亭州却先动了。
毫无预兆地,他将头顶的幕篱摘下,甩向身前堵得水泄不通的街巡使队列!马匹顿时受惊,那绿衣男子的马匹高高扬起前蹄,一阵撕心裂肺的嘶鸣声,那男子瞳孔一缩,飞身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
亭州抓住机会,扭头便要往人群里钻。
男子的动作更快,他腰间佩刀,落地的刹那,便抽出了长刀,一个翻腰,将长刀狠狠劈下!
只听“铮”的一声,那一瞬间,顾云篱都能看见地上摩擦起了火星子。
这一刀,不偏不倚砸在亭州的去路之上。
刀风凌厉,就连发丝也跟着浮动,刀光一闪,他愕然后退了几步——自己竟然被这人生生逼停了。
眼里惊异之色毕现,他慌忙抽刀应战,男子却不给他机会,招式几乎称得上狠戾,仿佛眼前的人与自己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若不是一丝理智还在,他那一刀恐怕就要生生砍在亭州身上了。
眼前眼花缭乱,一阵刀鸣声刺得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捂紧了耳朵,顾云篱甚至没有看清两人在瞬息之间过了几招,亭州的脖颈间便横上了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刀。
“有点本事。”男子哂笑了一声,刀堪堪停在他脖颈半寸之地,至此,局势已明。
顾云篱却不明白,为何亭州会突然暴起逃窜,为何这男子又使出杀招逼停他呢?
然而下一秒,一切便有了答案。
男子眸光凶狠,手中的刀柄被他攥得吱吱作响,紧接着,就听他近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萧介亭,你已穷途末路,还妄想逃到哪里?”
“皇城司提点奉命捉拿钦犯归京,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拿下!”
街巡使闻令而动,个个都掏出了长刀,生怕眼前这个朝廷钦犯逃脱。
围观百姓之中,也有人反应过来,这人便是害得太子失踪、北地打了败仗的罪魁祸首,霎时,群情激愤,怒骂声不止。
林宣礼不置一词,静静地听着周遭百姓的怒骂声,而萧介亭本还欲反驳,骂上眼前人几句,可百姓的声音大过了一切,他神色黯了黯,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一语不发。
这人的怒气似乎就集中在方才那一刻爆发了出来,而后又恢复了那平静无波的模样,他冷笑了一声,一摆手,被围在中间的几人都被扭了起来押送衙门候审。
顾云篱有些急躁,思索了良久也没能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依如今的形势来看,林宣礼大抵不会分心掺和这种街巷闹事,刚刚捉住的萧介亭更值得他多花心思审问,那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只会堆给江宁知府来做。
清霜没什么心机,公堂之上难保不会被这群骗子绕得团团转,颠倒了黑白。
可现如今又该当如何?去找这群人走私禁药的罪证吗?只怕罪证找回来,公堂之上已经了结,为时已晚。
她脑子转得飞快,算得上焦头烂额,可这群人并不会等她想出法子,只听林宣礼一声令下,队伍便要离开。
马蹄声一起,倏尔,“叮铃”一声,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响起,顾云篱一怔,下一秒,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人群之中,有人极力出声:“大人,且慢!”
花花绿绿的衣裙之后,先是挤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随后,一个形容有些狼狈,一身素白衣裙的女子被牵着走出人群。
原本行进的队伍骤然一停,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都看向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身上。
她眼覆白纱,身形如秋草般单薄,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有些纷乱,不知经历了什么。
“大人,民女有事相告!”林慕禾开口,声音却是比平常还要大得一倍,因此,脸色竟然比方才还要白。
顾云篱瞳孔颤了颤,手缓缓在袖摆之下攥紧,她想要上前,可理智却压住了这股冲动——自己上前,才是真的说不清了。
队首的林宣礼闻声,身形似乎一顿,就在众人都要以为他会置之不理时,他却缓缓转过了头。
目光穿过马前的街巡使队伍,他直直看向尽头处那声音的来源。
他眉心缓缓地蹙起,勒紧缰绳,调转了马头,一反常态地驱马前进,直到离林慕禾三尺之遥时,这才停下。
众人分不清他现在的表情究竟是好是坏,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与这突然冒出来的“胆大包天”的女子。
林慕禾察觉得到那股有些冰冷的视线,纵使看不见,她大抵也能想象得出来眼前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表情。身旁的小叶拉了拉她的衣角,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是想劝她三思,可林慕禾却头一次有些强硬,抬手将她的手抚了下去。
马匹呼哧呼哧喘着气,离得近了,她甚至还能闻到马匹身上的草腥气,这未必不是上位者的一种警告,短暂的沉寂,似乎是他给她最后一次思量的机会。
顾云篱敏锐地觉察到,这位皇城司提点对林慕禾的态度近乎微妙了。
“大人,民女有事相告。”她再次重复。
长时间的沉默,似乎是在给林慕禾退缩的机会,可他等了半天,林慕禾却再次开口,终于将这有些窒息的沉默打破了。
“你有何事相告?”良久,林宣礼终于开口,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好看。
林慕禾循着声音昂起头来,答:“民女要告,身后四个匪徒,闹事之中招摇撞骗,以行医为幌子行不义之事,被我戳穿后恼羞成怒,跨街追杀,引得街巷不宁,到头来却颠倒黑白,反咬他人一口,实在可恶至极,民女不忍好人蒙冤,这才斗胆上前拦住大人去路,望大人理民女陈词,彻查此案,还忠义之士清白!”
“放屁!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这贱丫头,眼睛瞎了我送你一提药你不知感恩,居然还要……”那假郎中断没有想到,那胆子看起来是最小的女子竟然站出来揭发自己,可反驳的话刚出口,便被人强硬地打断。
“闭嘴!”林宣礼大喝一声,脸色竟然比方才还要难看,“没有准允,谁让你说话的!”
假郎中瑟缩了一下,被吼得抖了抖,这才闭上了嘴。
他收去眼锋,再次看向林慕禾,问:“行不义之事,是何不义之事?”
“回禀大人,是私贩禁药。”
语罢,在场哗然,那跟在后面的街巡使提举霎时脸色一白:“你你你!空口无凭,如何证明?”在他属地出了私贩禁药的买卖,作为街巡使领头还没有及时发觉,那必定是要治罪的,他当然不想摊上事儿。
证据?顾云篱一顿,自己与林慕禾方才也不过是后知后觉,怎会料到这群人会大动干戈来追杀自己,慌乱之中,谁还会刻意留上证据?
那假郎中也料定了林慕禾手中并无证据,阴恻恻地盯着她,并无半点即将要被戳穿的惧怕之意。
而林宣礼脸上也并未有什么意外之色,他伸手安抚着□□有些浮躁的马匹,垂眸继续问她:“无凭无据,本官如何信你?”
可看林慕禾,并不是像毫无准备的模样,此刻,就连顾云篱都有些拿不准了,她急速回忆了一番奔逃而来的一路,忽地一怔。
“若无凭无据,民女自然不敢贸然上前。”林慕禾开口,无视了那街巡使提举的怒吼,“金玉街内,这位老先生摆摊行医,为我开出药方,并当街抓药打包给我。”
“是又怎样!”那假郎中答。
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自然不能狡辩。
“药材之中,正掺着银蔌,乃是律例明令禁止的禁药。”林慕禾舒了口气,嘴唇有些发干,她拍了拍小叶,示意将方才那包药呈上去。
随从接过,上呈给林宣礼。
那假郎中瞪大了眼睛,正要骂出声,林宣礼的眼刀便又飞了过来,他愤愤地瞪了瞪眼,没了办法。
“大人,我也有话要讲!”忽然,他扯起嗓子喊了一声。
后者不耐烦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讲。”
“方才斗殴之中还有一女子,平白冒出来保护此人,暗器毒药无所不用其极!大人不能只听信此人一面之词,可冤枉了我们,成全了歹人!”他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终究较林慕禾来讲技高一筹。
好无耻的人!顾云篱暗自在心里骂道,自己的处境因他一句话,陡然危险起来。
“两人各执一词,大人,闹市之中恐怕不好断案,还是、还是回衙门再商议,您看如何?”那街巡使提举谗笑着提议。
闻言,林宣礼眸子动了动,目光在林慕禾与假郎中之间徘徊了片刻,点头道:“既如此,柴涯,去把人找来,一同押入衙门。”
林慕禾咬了咬牙,手心都攥在了一起。
小叶上前挽住她:“娘子……”
“小叶,”林慕禾绷紧了声线,“咱们数次三番受人恩惠,怎能不知图报?”其实林慕禾又何尝不知小叶的忧虑,她胆子太小,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更遑论……
思及此处,她默默抿紧了唇。
林宣礼再次看了她一眼,牵起缰绳便再次带着随从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