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静谧,长长的一条通往各处。
一路上的宫人皆垂首弓腰,无一敢看偶尔经过的贵人。
黎霜最后检查了一次自己的面皮和着装,让殿外的小太监入内通报。
“李卿,看看这个。”
卫霄小跑着把皇帝给他的那份奏疏递给黎霜。
既然皇帝现下只召见了自己一人,那么此事必定不简单。
或许是烫手山芋,也或许是旁人束手无策的难题。
她看完了奏疏,心道果不其然。
梁州一地在一个多月内陆陆续续有九个年幼的孩子失踪,有男有女,父母寻找多日均无果。
起初,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但是截止这封奏疏上所写的时间,在最后一个孩子也某名消失后,梁州百姓不能再视若无睹了。
他们纷纷请愿,让官府彻查。
官府动用了所有的人力和物力,甚至寻求了邻地的帮助,都一无所获。
梁州太守贺铭似见此事已超出自己所能管控的范围之内,才派人快马加鞭,连夜呈上了这封奏疏。
“陛下,这……”黎霜将奏疏交给卫霄,面有忧色。
“按贺铭所说,梁州如今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甚至因为官府给不出说法,已经到了田地无耕,城不见人的地步。”
“正是。”
皇帝拧着眉头,道:“此事事关重大,已不可再拖延。李卿,你可愿代朕前往梁州,找出幕后黑手,还梁州一片安定?”
黎霜没有犹豫,拱手道:“臣,愿往。”
大皇子府。
冯御心情颇好,站在桌前写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出愉悦来。
卫霄站在下首,似有同感,谄媚道:“殿下神机妙算,那李清正不日就要去往梁州了。”
“干得不错,”冯御落下一笔,“他想挡我的路,也该细想想自己有多少本事才是。”
卫霄颔首,“自是的,李清正一意孤行,要和殿下您作对,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冯御极畅快地笑了一声,朗声道:“他那日企图阻止父皇设立西厂,就是不想自己被分了权罢了。”
“可是……”卫霄稍变了脸色,“李清正前些日子便因为此事几番上书,陛下今日甚至隐隐有了动摇的意思。而且,和他交好的几位大臣,尤其是大理寺的一干人等,都已经对臣颇有微词了。”
冯御闻言,“哼”了一声,不屑道:“又有何惧,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许是没想到冯御会将这番话说得如此直白,卫霄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将头低下,“这是自然。李清正定不是殿下的对手。”
冯御没有再接话,而是落下了最后一笔。
而后,他也没看前面站着的卫霄,只是欣赏着自己的字,淡道:“他走之后,有的是时间和地方让你大展拳脚。记住了,抓住这次机会,该做的做了,该处理的尾巴都处理了。等李清正再回来,这事就没那么好办了。”
卫霄连忙称是。
“不过,我会尽量为你拖延些时日。下去吧。”
卫霄仍谄媚地笑着,行礼后就着这个姿势一直后退到门边才转身离开。
冯御拿起桌上那副字,举在自己眼前端详起来。
权。
仅此一字,万万人趋之若鹜。
或得偿所愿,立万人之巅。
或功亏一篑,粉身碎骨。
幸好,幸好他已在万人之巅。
冯御正得意之时,幕僚自屏风后出现。
“臣在此提前恭贺殿下,大业将成。”
冯御侧头看了幕僚一眼,明知故问,“何出此言?”
幕僚直起身,笑道:“此番事成,殿下便多了西厂的助力。有此一派,朝堂之事便尽在殿下掌握之中。届时,二皇子将不可能再有能力与殿下分庭抗礼。”
大殿内传来笑声。
黎府。
“大小姐要出差了?带我一个,我可是你的暗卫。”
裴晏好整以暇地看着黎霜打点东西,抱臂看她。
黎霜手上动作未停,“出差是到远地处理公务的意思么?”
“大小姐真聪明。”
裴晏本以为黎霜会像之前那样警告他不要再说一些晦涩的词句,却没想到她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般做派,还能自己猜出意思来。
黎霜不答话,清点了要带上的公文,看向一旁的凌逸,道:“这次你就留在府中,看护好黎府众人。”
凌逸讶然道:“小姐,我……”
“我此一去,便没有多余的心力再盯着黎府的一举一动。自上次我缺席皇后宴会,黎家在朝中便没有之前那样好过,更不会有人好心放黎家一马。所以我需要你留在这里,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清楚地知道,此事只有你可以做到。”
凌逸有所动容,但他余光扫到了黎霜身边的裴晏,又问:“小姐,你不会要带上他吧?”
“我不……”
黎霜还没说完,裴晏便急忙道:“别啊,大小姐,我说不定能帮上你大忙。”
“不需要。”黎霜冷脸。
“你需要,”裴晏道:“大小姐,虽然我知道你能力出众又要强,但你毕竟是女儿家,有些事自己一个人是应付不来的。”
黎霜并不认同裴晏的话,睨了他一眼,“女儿家又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还说能力一事上不分男女么?”
“当然,”裴晏睁大了眼睛,“但是大小姐,人单打独斗惯了也是会累的。你要相信合作的力量,难不成大理寺也是靠你一个人撑着不成?放心吧,作为你的暗卫,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放心吧。
这三个字,黎霜曾对别人说过无数次,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向自己拍胸脯保证让她放心。
于是拒绝的话停在嘴里迟迟未说出口,自然而然就变成了默认的意思。
凌逸咬着牙,瞪着裴晏。
裴晏不甘示弱,向他回敬了一个耀武扬威的表情。
影儿闪着泪花,担忧道:“小姐怎得又要走那样远的地方?”
从前黎霜也曾出过长安,到千里外的岭南处理公务,回来时人都瘦了一大圈,让她好一阵心疼。
黎霜宽慰地摸了摸影儿的脸,“影儿,我走之后,父亲母亲就交给你照料了。”
影儿点头如捣蒜,说保证不让黎霜担心。
裴晏歪了歪头,“大小姐就这么走了?那你爹娘那边……”
“自然是老规矩了。”黎霜淡淡道。
等黎霜去李府打点东西的时候,凌逸上前抓住了裴晏的衣襟。
“我警告你,不准对小姐不利,否则……”
说着,凌逸向裴晏亮出了他的佩剑。
裴晏扬起眉梢,从凌逸手下挣脱开来,边整理衣襟边说道:“还用得着你说?既然你们小姐愿意带上我,那自然是相信我的。”
“呵,你最好是这样。若小姐回来时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好看!”
裴晏浑不在意凌逸的威胁,甩了甩手。
“知道了,啰嗦。”
第二日,黎霜带上了面纱,还能隐隐看到脸上的红疹。
尹燕和黎伯约虽隔着一道透明的屏风,但还是止不住往里面望。
“霜儿可是旧疾复发了?”
黎霜应了一声。
为了需要,黎霜的脸有时候便会很“巧合”地起红疹,对外称其有传染的可能。
而她为了不影响他人,每每到这个时候便会远去京郊的义庄上休养一阵子。
尹燕喟然,道:“如今外头正是最冷的时候,母亲怎放心你去义庄?”
黎霜宽慰她,“母亲,霜儿有能力照顾自己,并且会带上新来的暗卫,您和父亲大可放心。影儿会留在府中,你们有事尽可唤她。”
见尹燕还是放心不下,黎伯约担心她下一秒就要决定跟黎霜一同离开,忙道:“霜儿又不是未曾去过,你又何必忧心?她如今已经长大,不应该一直躲在我们的羽翼庇护之下。”
言下之意就是,黎霜作为黎家嫡女,总有一日要自己撑起黎家门楣。
而若是这样的小小磨难都不能忍受,又如何长成自己的羽翼?
尹燕也明白了黎伯约的意思。
所以纵使万般不舍,她能做的也只有嘱咐黎霜多带点衣裳和用具,每日回信报个平安。
马车将将开出长安,黎霜便服下了一颗药丸。
不出半刻,黎霜脸上的红疹便奇迹般消失不见,恢复了往日的凝脂光滑。
她正要继续翻看梁州一案的卷宗,帘子便被人拉开,钻进一个高大的男人来。
黎霜蹙眉,“谁允你进来的?”
裴晏似觉得此事十分正常,忽略了黎霜的表情,从善如流地坐到了黎霜身边。
黎霜冷了脸,“我记得我说过……”
裴晏闻言,又向远处坐了些。
“见谅,马车就这么大。”
黎霜闭了闭眼,问道:“何事?”
“听说你和大皇子一派因为西厂一事起过争执,怎么不害怕会有人在路上加害于你?”
黎霜扫了他一眼。
“我走的官道,哪个蠢货会青天白日在这里行刺?而且我若出事,说明你是个空有其表,只会大放厥词的草包。”
“胡说!”裴晏果然被带偏,道:“我这一身本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好吗?”
黎霜撇过头,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