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盛从上回得知凌景之到达百里镇便再也没收到过他的来信,他明白此行需要谨慎不得有太多可能作为把柄的证据,但想念却没有停止。
冀州不比京中温暖,加上中毒已深,檀盛在九月便披上厚厚的披风,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手中还拿着本书,书页许久没有翻动,眼神时不时瞥向门口遥望些什么。
褚丞见此也很是无奈,他试过给檀盛买不同的小吃或者邀请他一同继续研究穆晚留下的机关,但檀盛都一一拒绝。也是,这些事从前都是凌景之陪着他做,如今在提到恐怕也只是徒增想念。
褚丞看檀盛模样便转身继续去看药,在凌景之离开这一个月里,刘君则的解药有过不小的突破,檀盛的状况起初好了许多,但也许因为毒入骨髓,没过几天便又是整日昏昏欲睡四肢无力。不过现在至少能与从前一样维持生命体征,延缓毒性发作。
十月,也许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秋雨,格外的冷冽。檀盛坐在房中看着那扇不会打开的门。
“两个月了,冀州到京中也不远。”
“凌公子定然是有所发现,集结人手也需要一些时日。”褚丞安慰道。
“我若没等到他,你到时候便让他离开这里去哪都行。他找不到心爱姑娘,去江湖上走一走结交些朋友也是好的。”檀盛对褚丞道。
“……你能等到他。”褚丞看着檀盛病怏怏的模样,眼睛有些发酸。
这场雨下了整整三日,雨停后,褚丞便打算进城一趟,像他这两个月做的事一样,买些檀盛曾经喜欢的东西。
然而这一回回来的褚丞看起来却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放下手里的零食糕点,对檀盛道
“西戎趁国丧期间,大举进攻北境,北境军力不足,如今算是硬撑。”
“什么。”檀盛皱眉,兴许是留在他骨子里那点自觉肮脏的皇室血液,又或是被从小学过的书影响,檀盛无法不在意此事。
“檀启七日后便会登基。”褚丞道
南夏皇帝驾崩后,新帝第二年才可筹备登基。
“丧期未过便是新帝登基,看来这次边境很是棘手。”檀盛道
“眼看要入冬,西戎人来抢存粮。”
“南夏的百姓也要过冬,西戎人惯是野蛮,我们兵力不足,也不知檀启会如何应对。”
檀盛有些担心,檀启在政治上有些手段,但对于实力悬殊的战役亦是没有什么经验。以檀启的行事风格,檀盛担心他会献出几座城池百姓的性命换取更多地方的安稳。
“他会撤军?”
檀盛摇头
“不会。我担心的是他既让边境战士死守没有意义的战争,又让出城池。你可知西戎人向来排挤异族,若是我们的城到了他们手里,百姓必然是沦为俘虏。”
“可如今的形式,恐怕必然是要让出城池的,若是死守只会死更多战士。”褚丞道
“南夏衰微已久,恐怕此战困难。”
“有何解法?”褚丞试探性询问,他想到,若是檀盛成为了那个领导者,该如何做决断。
檀盛思考片刻道
“兵力不足是硬伤,若能调动京城守军或许有希望。”
“京城守军?”
京城周边有里外三层守军。
最外层是京城周边的七个州府,皆是作为军备州府的存在,这些军力平日里只当普通的守城军,只不过人数过千,远超过其他州府的守军数量。
中间层便是京畿之外,也就是凌景之先前需要躲过的那一批人,加起来总共也有几千人。而最里层便是守在京城四周的两千人。
调动这些军队,则是动了京城天子的防卫。若是有人想直取京中,那就会容易许多。
“京城守军人数众多,切皆是精锐。从前高祖皇帝设立重重包围是应对国朝刚立,州府不稳。如今南夏已过百年,各州府早已是一心,守军削减剩下四成足矣。”
褚丞点点头,又道
“人数上来说恐怕还是不够,但这些人都是精兵,也许真的能够一战。”
西戎来犯,凌景之未归,檀盛整日亦坐立不安,如今命不久矣又被软禁的他不知该做些什么。
十二月,西戎大败南夏,檀启如檀盛所料并未议和让城,只是眼睁睁看着一座又一座城池被西戎屠戮皆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檀启顾及不上冀州,檀盛明显发觉周围的眼线少了许多。
好在已然是深冬,西戎并不打算继续进攻,而是原地休整,北境军将领赵将军也是一路从北向南撤了近千里。
眼看年关降至,檀盛没等来凌景之的身影,却等到檀启的暗卫。自从先帝驾崩后,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接他去京城。
檀盛觉得事情不妙,便又拉住褚丞
“我若是没回来,你便回京重新谋个差事吧,以你的功夫,若不是有我,当个统领没问题。你到时找个人帮我盯着这,凌景之回来记得告诉他我那天对你说的。”
褚丞回拉檀盛,二人皆知此行即便不是檀盛的死期,那也是即将到来的死期。
褚丞怎么会愿意去京中重新找个差事,檀盛是他出师后第一个跟随的人,他看着檀盛长大,自己也在逐渐成长。即便是要当统领或是少将,那也要檀盛亲封他才愿意。
===一路颠簸===
京城的街道旁堆着厚厚的积雪,许久未回京,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商户清扫自家门前的雪,几个吆喝的小贩捂得严严实实叫卖着手里的冰糖葫芦。
这里的冬日还与往常一样,没有边境城池里散发出的血腥味,也没有偏僻之地的冬日寂静。
檀盛进宫,与往日不同,他这次不必再去东宫见檀启,而是直奔御书房的方向。
檀盛在掌事公公带领下进入了御书房,这里的布局被檀启更改过,他撤掉先帝的编钟,替换上檀盛在东宫见到过的书架。
室内的装饰里也多了各样鲜花,御书房中不再只是龙涎香的气味,而是伴着清新的花香。若不是檀盛见识过檀启对自己做的事,恐怕要觉得这里的主人是一位风雅君子。
“草民檀盛叩见陛下。”檀盛走到殿中缓缓跪下叩首。
“嗯…”檀启微微应声,没有抬头,眼睛始终盯着桌上的书卷公文。
见檀启没有出声,檀盛便也没有起身,又过了片刻,檀启总算看完了手上那卷奏折,起身瞥见檀盛,将方才批阅过的奏折拿起,走到檀盛面前
“你看看这个。”
檀盛看着递来的奏折,觉得事情不妙,犹豫半刻后接过了奏折,谁知伸出去的手刚要喷到,那奏折又被檀启收了回去。一旁的太监看檀启眼色,随后厉声对檀盛道
“大胆,奏章岂是庶民之辈能够翻阅的。”
檀盛看了眼那位太监,正是从前一直跟在檀启身边的。檀盛知道,檀启这是又想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只是一个被软禁还丢了身份的弃子。
“草民不敢,只是陛下有命,不得不从。”
檀启笑,这句话正合他意,随后朝一旁太监摆了摆手对檀盛道
“无妨,你打开看看吧。”
檀盛打开奏折,是北境军将领赵将军的落款。檀盛记得,赵将军出生于武将世家,祖上同檀家一起拼过命,一起建朝。只不过后来皇权集中,武将世家的赵氏这几十年来也只是出了这一位将军。
檀盛看着赵将军的字迹,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南夏的兵力最多只能撑过这个冬天,而开春之后,西戎人必然会乘胜追击继续南下。
十万边城军敌不过气势汹汹的十六万西戎人,如今退到距离京城千里的贺州,只剩下不过六七万人。
檀盛看完了黑色墨迹,想看看檀启打算如何应对,却没有找到朱笔的字迹。檀启收回奏折,开口道
“南夏京城危在旦夕,西戎人太过嚣张。”
“陛下英明,定然有解决之法。”檀盛试探道。
“战事持续不过数月,便已然打到了贺州,朕日思夜想,需得派兵增援。然朝中大臣有威望者多为半百老人,朕便想到了你。朕可过往不究,封你为平郡王,带兵增援赵将军。”
檀盛想过檀启又出什么招数让他快点离开这个世界,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让自己带兵驰援贺州,又封了郡王。
对于其他皇室来说,带兵打仗又远离京城或许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但于檀盛而言,他如今到贺州恐怕都要耗费许多力气,更别提上阵杀敌,带兵打仗。
他的死期将至。
檀启见檀盛没有回话,又问道
“你不肯?”
“为国效力,在所不辞。只是草民身体状况实属不佳,若…”
“这个认识吗?”檀启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老虎的手绳,檀盛定睛一看,正是他送给凌景之的那个手绳。
檀盛蹙眉,显然慌了神
“草民不认得。”
“你不必掩饰,朕知道这是凌景之的。朕也知道他趁着国丧期间离开了冀州,看来朕的猜想没错,凌家的兵符,真的存在。”
“他在哪。”
檀启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道
“你带人去贺州,三个月退西戎朕便保他平安。”
檀启牢牢把握檀盛的弱点,凌景之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
三个月,纵使是良将精兵三个月以少胜多,也十分困难。檀盛明白,檀启这是要他去死了。
方才的太监端来一个小瓶,檀盛认得,是平日里装解药的。
“檀盛,不是朕不给你时间,而是这药只管三个月。”
“陛下若能调动京城守军,或可一战。”
“你说什么?”
檀启警惕性增强,京城守军那可是保障皇权最后的底线。
檀启走到檀盛前,缓缓蹲下身,细细打量檀盛一番后,忽地掐住檀盛的喉咙,一时之间,檀盛脸憋得通红
“京城守军,调走这些人你是想反吗?”
檀启松手,檀盛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平复片刻和拱手道
“草民不敢。”
“朕会给你两万兵马,三个月,朕要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