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檀盛走后,檀启回到案前翻开堆积如山的军报以及请求议和的奏章。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议和乃奇耻大辱,若不是到最后关头,檀启断然不会同意议和。
檀启觉得烦躁,推翻了眼前的一堆文书,殿中的侍者纷纷下跪,不敢出声。檀启并不是第一回这样发怒,就在上一回这样暴怒之时,随手便处决了一个被他吓到而打碎茶盏的宫人。
檀启看着眼前伏地的众人,只觉得更加心烦
“都滚出去,白昶进来!”
自从檀启登基,白昶作为御前侍卫不得入殿随侍,他守在殿外,听见檀启的怒吼,便火速冲了进来。
宫人听到檀启下令,如释重负般火速离开,就怕再晚点,自己就会死于天子之怒。也就只有白统领敢在这时候面不改色地进来。
“陛下。”白昶行礼。
“凌景之的行踪查到了吗?”
“回陛下,微臣无能,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檀启随手抄起笔架朝白昶扔去,白昶没有防备,额头瞬间被砸出血。
“微臣该死,望陛下息怒。”白昶连忙叩首,檀启登基之后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尤其是他匆忙登基又赶上一堆事务,白昶便也忍受着。
檀启看见白昶额头的红色才稍微慢了下来,叉着腰平复片刻,道
“你起来吧。说说查哪了。”
白昶起身,也不顾头上的血开口道
“陛下,自从半月之前…”
“等一下。”白昶被打断。
“擦擦你头上的血。”檀启边说着边递给他自己的手帕,白昶有些意外,不敢接过那张手帕。
“给你你接就是了。”檀启起身,将手帕放到白昶手中。
“谢陛下。”白昶小心擦拭,白色的帕子被染上了血红。
“你接着说。”
白昶应声回道
“自从半月前在洛州西北截杀失败,便再无他的踪迹。我们的人最近在京城中也没有发现任何他的行踪。至于凌景之逃走前交接兵符之人,还无法确认是谁。”
“檀盛今日同我谈起京城守军之事,恐怕他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那微臣便在去贺州的军队里增派人手。”
“无妨,反正他恐怕是回不来了。”檀启道,不论是战死沙场还是毒药发作,贺州的冬日并不好过。
檀启又想起什么,补充道
“你可在暖笙坊排查过手持兵符之人。”
“微臣派人去探过,暖笙坊里没有人做出与往常有异的行动。”
“那现在是线索全无?”
“微臣已经带人驻守在百里镇和周边村落周围,只是微臣冒死上言,陛下最近恐不宜从那些百姓处得到消息。”
白昶指的便是檀启先前为了打听兵符而做出的屠村行为。
“朕自然知晓,眼下边境不稳,朝野亦和朕不全然是一条心。这些手段还是要放一放,人守在那便是。”
“是。陛下,凌景之和那位接了兵符之人尚未知晓,但陆大人的行踪依然在我们掌控之中。”白昶回想起截杀凌景之,半路却冲出了人将凌景之救下,后来调查才得知,那人竟然是出京巡查数月的陆尚泉。此人先前便是檀盛的师父,现在恐怕心中亦不是全然尊这位新皇。
“陆尚泉始终是朕的心头大患。如今既然生出了异心,早晚留不得。只不过他眼下位高权重,非常规手段能动。”
“微臣近日探查到陆大人一路向江南巡查,沿途修缮寺庙,眼下国家局势不利,百姓多信鬼神。陆大人积攒了不少民心。”
“竟有此事,他何来的钱款修庙?”
“微臣已查过,皆是他自己为官俸禄,抑或是筹集到的善款,查不出什么端倪。”
“这位陆大人,恐怕也是有所准备了。”檀启明白,陆尚泉为相多年,当年也见识过凌守初在皇权面前的无力,现下是在给自己顺利辞官留后路了。
“你继续盯着他,朝野之上派人给那群老东西煽风点火。朕倒要看是他先逃走还是先收到罪状伏诛。”
面对这么多政务军务,檀启只觉得头痛,便让白昶先行离开。白昶拱手行礼退出御书房,然而刚一转身便又被叫住
“等一下。”
“陛下?”
白昶转回,看见檀启拿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
“拿去买点伤药,别留疤了。”
白昶眼底露出喜色,却又立刻正色规规矩矩谢过檀启,上前拿走了那袋足以买几十瓶伤药的银两。
===冀州===
檀盛乘着马车回到冀州,褚丞正在院子里清扫积雪。看到檀盛归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看檀盛气色比出发前好了许多,定然是拿到了解药。
“如何?”
“他暂时不会要我的性命。”
“那便好。”
“你派人沿着百里镇附近打听凌景之的下落。”
“凌公子?”
“他要我去边境,保下贺州。”
“什么?”褚丞很震惊,是那个战乱的贺州。
“三日后出发,这是他给我的人。”檀盛将那枚磨损严重的虎符扔给褚丞。
“这是…卫城所的兵符。”
“是。一共两万人。”檀盛回答。
卫城所,是兵部的机构,但这里的兵多是征兵不合要求的人员,亦或者世家贵族安排自家子弟前来混个差事的地方。卫城所主要负责军队后勤、城内巡管商户百姓等不需要太多武力的事项。
如今檀启将这里面的两万人给檀盛,那相当于是给了一支白白送命的军队。
“檀启欺人太甚,他要置你于死地。”褚丞对此很是愤怒,明摆着让檀盛送死。
“阿谨的手绳在檀启那。”
褚丞有些着急
“这恐怕是他的计谋。你本就中毒,前线又艰险。要不……要不我们直接……”
褚丞始终愿意拥护檀盛上位。
檀盛打断了褚丞的念头
“褚丞,我本就命不久矣,可能我这辈子便不能登上那皇宫中央的大殿。而这次带兵出行,好像也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要保护这个国家。”
“殿下,你我都知,南夏的根基已然在溃烂,凭你一己之力无法做任何事。而且凌公子未必真的被他所控制,兴许……兴许是路途当中意外掉落的呢?”
檀盛没有直接回答褚丞,拍拍他的肩膀道
“褚丞,他要我三个月回来,若我回不来你便找份其他差事吧。”
褚丞沉默良久
“我同你一起,你若是主帅那我便是副将,总之我从小便开始做你的护卫,上了战场也要护你周全,这是我唯一的差事。”
檀盛笑
“那多谢你了,褚将军。”
檀盛收拾好行装身着铠甲前往卫城所点兵,与他想象中不同的是,这里虽然总体氛围不如军营,但国难在前,皆是有志之士。檀盛刚踏进卫城所的地盘,便看见将士们早已列好阵型等待檀盛来点兵。
可站上点将台的檀盛才发现,这里面的人有一半已然是半百之人,还有不少受过伤手脚不便利的兵。
檀盛清楚的知道,这一半的人恐怕上了战场也是凶多吉少,便让年老体衰、行动不便或有疾病之人留下来。然而话音已落,却没有多少人离开,檀盛有些动容,南夏并不缺忠心报国之人。
檀盛亮出虎符,在檀盛的军令之下,总算是劝离了那一半的老弱病残。最终的队伍只有八千多人,其中还有几个怎么也不愿离开的老兵。
檀启站在城楼之上,注视着这一行人的离开。
“檀盛,天子之位容不得半点隐患。”
===和邦元年贺州===
檀盛在和赵将军的配合下死守贺州一月余,卫城所和北境军合并后战力提升,但依然有不少死伤,冬日粮草补给缓慢,眼看就要弹尽粮绝。
贺州比冀州和京城更寒冷,而檀盛的右肩也中了箭伤,在营帐中直冒冷汗。刘君则不便前来,便早早派来身在医馆能够自由行动的药师孟方澜带着药草和研制一半的解药随其他医师一同正大光明进了军营。
孟方澜是为数不多知道檀盛中毒的人,她虽然多年不在乐坊,但也是被刘君则一手带大的徒弟,几年前自己开了医馆,跟着刘君则学药。她的身份不在暖笙坊的名录里,行事方便。
“殿下,您忍一下。”孟方澜帮檀盛拔箭又清理毒血,为了稳定军心,檀盛硬是咬着一块帕子没有吱声引起周边动静。大颗的冷汗直冒,滴到伤口处更是加剧了痛感。
褚丞这时进来,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孟药师,殿下如何?”
“我没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可是有了凌景之的下落?”这一个多月,檀盛一直没有停止派人寻找凌景之。
褚丞再看了一眼檀盛流着黑血的伤口,开口道
“殿下,还是未查到凌公子的消息。但我们查到,大约半个月前,各州府传着您通敌叛国,觊觎皇位的谣言。而除了贺州之外的州府虽然没明目张胆的通缉您,但您的画像联合着骂声已然遍布大街小巷,这是让您困在贺州,无路可退。”
檀盛听完褚丞的调查,心想着檀启为何突然如此忌惮自己,用谣言压制。眼下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凌景之并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而且大概率得到了兵符,檀启担心这个兵符之下的兵,故而先发制人用舆论将自己变得臭名昭著,再想控制,便容易许多。
想到凌景之大概率是躲了起来并且找到了兵符,不由会心一笑,褚丞不解檀盛为何不慌返笑。
“他这是要置我于死地。我现在若是退离贺州交了兵权那便是败将当诛,否则则是要和这一众将士早晚死在战场。他也好笑,就不怕我在我真的在军中建立了威望,带着人一路打向京城。”
“殿下慎言,军中耳目众多。”
总算清理完毒血,准备上药,檀盛瞥眼便透过营帐侧窗缝隙看到一个身影,便又迅速向褚丞示意,褚丞明白后火速冲出去。那人却也发现了动静,火速逃离。
那人快不过褚丞,还是被拦了下来。带入营帐,方才被转身的动作痛到挤出眼泪的檀盛在模糊中看到是一位士兵,好在身上没有带什么武器,已然被褚丞按倒在地。
待药师为檀盛包扎好后,檀盛穿上了上衣。想要起身却发现没有力气,便只好坐在榻上问话。
“你是何人,方才鬼鬼祟祟在做什么。”檀盛气息微弱,声音不稳。
士兵听到声音,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抬头看檀盛,却又被褚丞按了下去。
“属下…属下张清虞,隶属长枪列五队。”
檀盛一愣,张清虞,是那个要游历四方的张家公子。檀盛抬眼,透过尘土和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看到那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