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七点半,顾晏清的车准时出现在了校门口。
顾晏清开的是沃尔沃一款二十万多头的白色油车,相对平价,安全系数高,比较适合来校通勤。
学校里开这个型号的只有她一个,保安每次都能一眼认出来。
“顾医生,昨天没见你的车啊,是不是开去送检了?”保安老彭是个性格热情的大叔,每回见到顾晏清都要拉着她聊上几句。
“昨天家里出了点事,请假了。”顾晏清淡淡一笑,这是她在学校里惯用的职业笑容。
“哦哦,家里事重要,家里事重要!”保安老彭忙点头。
老彭妻子早亡,家中只有个在外打工的儿子,去年跑到了深圳,很久没回来看过他了。出于这个原因,顾晏清很愿意陪他多聊聊天。
寒暄了十几分钟,顾晏清怕打卡来不及,这才打断了保安老彭滔滔不绝的话题,让他给自己放行。
小时候母亲对她家教异常严格,所以她在任何事情上都会提前准备,包括上班也会提早半小时,避免出现堵车等意外情况。
顾晏清在学校后方的露天停车场停好车,抬腕看了眼,还有几分钟就到八点了。
她快步走到医务室,碰巧撞见助手小K正在开门锁。
“早啊,顾医生。”小K灿笑道。
小K是去年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应届生,正是稚气盎然、意气风发的时候。
“早。”顾晏清笑着点点头。
两人进到医务室,一前一后打完卡。
“小K,以后器械用完记得放回原位。”
顾晏清皱着眉环顾四周,自己的办公桌上零零散散地摆着几颗螺丝钉,银灰色的质地十分惹眼。
她已经不止三次提醒过小K医务室的办公准则,对方却总是抛掷脑后,这点实在让她很难忍受。规则就是用来遵守的,否则难免会出意外,她潜意识地希望所有人都活在规则里。
“哦,这个是昨天改装柜子时剩下的,忘记了。”小K正在给她养的桌面多肉浇水,这是她每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
“改装柜子?”
“我办公桌下面的柜子老是抵到我的脚,我就给它装了四个轮滑。”小K边说还不忘边笑着示范,坐下后左脚轻轻一踢,桌下左侧的文件柜就滑了出去,“你看,多方便。”
顾晏清听后十指紧握,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第一,我不希望以后再看到像这样类似的情况出现。”顾晏清指指自己桌上散乱无序的螺丝钉。
“第二,医务室的各项物品,包括办公桌和文件柜,都属于公家资产,私自改装是不允许的,如有损坏,你可以联系维修部修理。”
“第三,文件柜不可移动是因为有些孩子顽皮跑闹,为了避免他们撞到柜子磕碰摔倒,所以刻意选的隐藏式抽柜。你这样一改装,如果有孩子没看见意外摔倒了,算谁的错?”
顾晏清将小K犯的错误悉数罗列出来,强压着怒火给她解释。
她不爱管闲事,但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肆意妄为,已然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她这里是医务室,不是供对方随意使用的私宅。
“顾医生,你说的有些太夸张了吧?”小K被顾晏清突如其来的严厉指责吓了一跳,本质却还是不以为然。
“等哪天真的发生了意外,你就会知道我说的一点都不严重。”顾晏清语气越发严厉。
所有看似离谱的规定实际上全都有迹可循,在她还没来校工作前,学校的上一任校医就是因为其中的某个原因被革职的,学校因此还赔偿了学生家里一大笔钱。
“可这不是学生自己的问题么?他们为什么要在医务室吵闹?”
“家长不会听你说这些,只会说孩子还小。”
“那不让他们闹腾不就好了?”
“学生如果有那么好管就好了,你以为学校招校医是为了什么?”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阻止意外发生后事态扩散,及时止损。
意外就像伤口,只有包扎后才能止住外渗的血流。
顾晏清本还想多说小K两句,好让她真正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却突然联想到昨天自己和纪怀玉对峙时的场景。
当时的她在纪怀玉眼中大概也是和小K相同的人,想当然地把对错归结于事件本身,而没有考虑到双方的身份本就是不对等的,只不过纪怀玉没自己这么讲道理,想当然地就编排起秦宛州来。
秦宛州和小K,在这性质类似的两件事里,都属于丢失话语权的弱势群体。
她当时和纪怀玉争吵时怎么会那么冲动?顾晏清叹了口气,气消了些。
“不是说错在你,而是如果不这么做,你以后可能会受伤。”顾晏清轻轻拍了拍小K的肩膀,语气柔和了不少。
“好吧。”小K不情不愿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又蹲下,顷刻间就钻到了桌底下。
“你干什么?”顾晏清受到些许惊吓。
这孩子怎么跟地鼠似的,动不动就钻来钻去?
“把轮子拆了。”小K的声音听着气鼓鼓的。
顾晏清全程盯着小K拆卸文件柜下的滑轮,时不时给对方递个螺丝刀、纸巾什么的,只见对方活活折腾出了一番拆定时炸弹般大张旗鼓的架势,颇觉好笑。
幸好她只是装了个滑轮,要是弄点复杂的东西还了得。
今天是开学第二天,医务室需要定期采购的物品顾晏清早已在暑假末尾增配齐全,所以没什么要忙的。
陪小K还原好文件柜,顾晏清从挎包里拿出苏晗昨天送的金骏眉红茶,烧了壶滚烫的热水,投茶后泡在保温杯里,一时还挺惬意。
门口响起了三下敲门声,不轻不重。
顾晏清大致能猜到是谁,却还是出口问询:“哪位?”
沈若岚推开一丝门缝,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了几眼,和小偷没什么两样:“晏清姐,你这有零食吗?”
顾晏清眼也没抬:“没有。”
她没有在工作场所进食的习惯,身体不适时人的嗅觉会变得格外敏锐,而食物的各类气味则会导致患者更加难受,严重的甚至可能会头晕呕吐。
尽管目前医务室病床上并没有人,但好习惯还是需要随时保持的。
“饮料呢?可乐?雪碧?”
“一概没有。”
沈若岚撅起嘴:“什么嘛,真没意思。”
顾晏清和沈若岚两人从小就玩在一起,因为前者比后者大三岁,沈若岚又没什么主见,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顾晏清玩,像只小跟屁虫。
加上这学期沈若岚被下令去带一班后又被换了就近的办公室,同屋里的全是资历深厚的老头老太,想必是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才逃到顾晏清这里避避清净。
当了班主任之后在学生面前倒是收敛多了,在自己面前却还是小孩子脾气,顾晏清嘴角难以察觉地勾了勾。
“喝这个吧。”顾晏清从包里摸索了好几秒,掏出一瓶透明瓶身的饮料。
“啊,顾医生你藏私货!”小K的嘴比脑子快,立马脱口而出。
“你也要?”顾晏清转眼又从包里找出一瓶递给小K。
然而当下一秒小K看清顾晏清手里东西真面目的时候,却只想把前一句话收回来。
“……崂山白花蛇草水?”沈若岚欣喜接过后,看清瓶身上的字,脸色立马拉了下来。
“清热解毒。”顾晏清肯定地点了点头。
而且还没有异味,在她看来简直是完美的饮品。
上学期末的时候,顾晏清在沈昊面前郑重提议将崂山白花蛇草水加入到学校的采购清单中作为日常的保健饮料,以防止夏季开学时有学生发生中暑状况,却遭到了沈昊的严词拒绝。
对此她心中仍有芥蒂,昨晚便自己在APP上下单买了几瓶,打算放在医务室里备用。
沈若岚记得,沈昊似乎在吃饭时和她提到过顾晏清这个大胆的想法。
“晏清姐。”
“嗯?”
“你有没有想过,哥拒绝你这个提议的原因?”沈若岚无奈地把蛇草水放回了顾晏清的桌子上。
“我后来仔细想过,毕竟这个东西市场价格偏贵,在数量和成本上很难把控,沈昊不同意也正常。”顾晏清若有所思地长叹了口气,“所以我决定自己出资,少量多次买进,作为我们医务室的日常饮料。”
小K面容惨淡地瞪大了双眼,眼底的惊恐不言而喻。
她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刚刚顾医生是不是说要把这个恐怖的东西作为她们的日常饮用品?
“晏清姐,你说,有没有可能。”
“只是因为它难喝到没有学生愿意喝呢?”沈若岚一字一顿地申明。
顾晏清皱眉思考,一侧的唇角被她紧紧抿住,光滑紧绷的右脸硬是被她挤出一条浅浅的法令纹来。
“难喝吗?”
“难喝死了。”沈若岚和小K齐声吼道。
顾晏清拿起桌上那瓶新鲜生产的崂山白花蛇草水,漆黑如墨的眼眸紧盯着瓶身,一时接受不了这一事实。
难道是她的口味有问题?
“良药苦口。”憋了半天,顾晏清简短地回击了四个字。
确实很有信服力,但沈若岚只当耳旁风吹完,听过算过。
沈若岚拉了张凳子到顾晏清和小K两人之间的位置坐下,她今早没课,高一刚开学也没什么作业要批改,便干脆在这里多呆一会。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没事就追问她为什么不结婚,还有要给她介绍男生的,她实在是听着烦。
“晏清姐,我和你说,小雅真的特别厉害,昨天语文的开学学堂测试拿了第一名哦。”
“谁是小雅?”顾晏清挑挑眉,不明所以。
“就是秦……”沈若岚差点说漏嘴,瞄了眼坐在旁边听八卦的小K,随即话锋一转。
“就是那天姐姐来开家长会的那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