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设简单,一片寂静。小轩窗露出的日光斑斑点点地映在整洁的桌上。
柜中衣裳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就连挂在墙边的用来展览的彩晕锦样式都被拿走了。
屋内也无挣扎拖拽的痕迹,看样子是主动离开的。
谢净真面露忧色,柳眉倒竖,站在宋鸾枝身侧语气忙慌道:“师父这可怎么办,蜀地来的丝绸商仅他一人,昨日已与知府那边商订好了,若隔日便反悔,宋家铺子的名声或许越越来越差。”
“昨日阿父便告知过我,近日发现这丝绸商与绣衣纺的人来往密切,终是我大意了。”
“那师父,我即刻去绣衣纺将人要回来!”
“你先等等。”宋鸾枝眼疾手快,立刻抓住谢净真的胳膊,她面容冷静,语气平缓:“你现如今去要人,有何证据?不被绣衣纺的人倒打一耙也就算了,若是连同你也被抓进去,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可、可是师父,咱们也不能任凭这绣衣纺骑到咱头上来了啊!”
宋鸾枝睨了眼她,“净真,你别忘了,这绣衣纺的背后,是晋王。”
晋王看似是一位闲散王爷,实则背后实力已然渗透江南大半,就连京城内的有些官员都是他的眼线。
现如今,在无法与其硬碰硬的情况下,宋鸾枝只能绕道而行。
“对了净真,我记得这丝绸商似乎不是一人来的江南。”
“是的师父,随他来的还有她的女儿。不过,自从他入住了铺子,就没见过他的女儿。”
谢净真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瞟了下四周,凑到宋鸾枝耳侧低语:“师父,你若是想要知道她的下落,其实...其实我可以帮忙。”
宋鸾枝闻声一愣,她垂下眸,却见谢净真一副偷摸样,弯着眉像极了偷到奶酪的仓鼠——
活泼灵动、机灵聪慧。
寒风入帏,覆灭窗边独烛。
此时宋鸾枝忽然意识到,或许从前那般畏缩胆怯之人,并非谢净真的真实模样。
她本应该如这般。
想到这儿,宋鸾枝眸色一软,语气柔和:“净真说说,有何法子?”
恍惚间,眼帘外街景变化——
竹园内,空无一人。风过林梢,竹叶抖斗,萧萧声酥骨。
斑驳竹影下,宋鸾枝被日光照的迷了眼,模糊之下惊觉那院内石桌旁,悄然出现一人。
茶气萦绕,冬风翩然吹卷一地落花。随着谢净真掀开竹叶,鸟鸣乍起,那人回眸——
“师父,这是我的表哥沈怀青。也是接手整个江南暗线的主理人。”
柳垂金线,香气流转,空气静默处,视线相交。
宋鸾枝这般站立着,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平静地看向眼前之人。
沈怀青单手捧着茶杯,嘴角轻扬。身子似有倦怠之意,微微倚在石桌边,懒散抬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宋鸾枝。
待谢净真介绍完毕,他却毫无起身之意。而是端起茶碗,朝着宋鸾枝的方向举杯,语气挑逗:“宋小姐,久仰大名。”
孤影孓孓,青襟淡然。
那双含情眼上挑着,竟生出些男狐狸成精的模样。
宋鸾枝温顺鞠礼,双眸无漾:“沈公子说笑了。”
沈怀青轻笑一声,并未回话,而是将茶碗放至桌上,起身朝谢净真的方向走去。
“在我得知我这表妹成了宋小姐名下的学徒,我便知道终有这么一天。”
“净真表妹,你还真是舍得利用你表哥啊。”
沈怀青虽是对着宋鸾枝开口,眼神却丝毫不从谢净真身上离开。灼热的目光让她身子一激灵,无比娴熟地往宋鸾枝身后躲着。
她声如细蚊,小声反驳道:“是表哥说,要是有事便可来寻你,怎的今日还反悔了?”
“你这丫头。”
闻言,沈怀青下意识勾起手指,抬起手臂欲轻敲谢净真的额头,却被宋鸾枝抬手挡住。
谢净真则趁机完全躲到了宋鸾枝身后,甚至敢冒出个脑袋朝沈怀清一笑。
“沈公子。”
宋鸾枝直起身子,同面前不怒反笑的沈怀青对视上。她含着笑,语气却略带严肃:“沈公子,还请您出手相助。”
沈怀青嗤笑一声,转身坐回了石桌前,宋鸾枝随之跟上。
他故作伤心状,痛心般叹了口气,轻轻摩挲着杯壁:“终是有隔阂了,小时候天天追在我身后一口一个表哥,现如今连碰都不让了,真让人心痛。”
谢净真心虚地从宋鸾枝身后走出,别开了眼,有些忸怩道:“那都是儿时的事了,表哥怎还记得如此清楚?如若表哥不愿帮,我和师父另寻他法便是。”
谢净真越是说到后面,语气越是激动,更甚欲拉起宋鸾枝的胳膊往回走。
这倒是将沈怀青吓个不轻,急忙起身烂在二人身前。
眼看二人输赢已定,宋鸾枝便也不再开口。乖顺地跟在谢净真身后。
既然有人能治他,那她就稍微摆一会儿吧。
“我不过抱怨了句,怎就生气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脾性...”
“是表哥的错。”
沈怀青语气宠溺又无奈,伸手捏了捏谢净真的脸颊,随即笑道:“你们要寻的那人我一早便在观察了。一开始还好好的,最近几天却像是有人故意藏着她的行踪般,行踪都被人掩去了。”
“那表哥也是没法子了吗?”
沈怀青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愿撒在她身上,只好咬牙切齿地反驳了句:
“你这家伙,就这般认为你表哥无能?”
谢净真故意别开脸,躲过了沈怀青的手指。
沈怀青终是泄了气,缓缓开口:
“那名女子基本都是在客栈和丝绸铺周围走动,一般来说会在酉时左右回到客栈。”
“只是最近几日,我的人已经发现她有三天没从客栈出来了,想来是被人带走了,我便派人去查探了一番。”
话到关键,沈怀青却故意停下,尾调拉长,故弄玄虚道:“你们猜,是谁将她带走的?”
“莫不是绣衣纺?”
沈怀青摇了摇头,目光与宋鸾枝交错。
她心里一沉,手指微曲。
“是容府。”
柏枝交错遮叠,柔霜倾泻于身。
那一句话如云蔽日,如雾掩梅,让宋鸾枝心中微动,却面不改色,经受得住的沈怀青的试探打量。
“怎会是容府?”
谢净真轻声惊呼,追问道。
“这就要去问我们容世子了。我曾以为宋小姐知晓此事,看样子却是不知啊。”
“容世子想做之事,自无需事事告知于我。”
“撒谎。”
话音未落,便被沈怀青二字打断,他轻笑着落座于古琴之前,澜竹相映,抚掌弦上。
“净真,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或许要宋小姐亲自去一趟容府了。”
话落,古琴声如潺潺流水涌出山林。古调幽沁、清脆,仿佛不染凡尘。
“师父,我们现在...真的要去容府吗?”
谢净真面露难色,斟酌开口。
“为何不去?正好,去接个人。”
琴声伴着竹影交错发出的簌簌声,于天地间过于空灵悦耳。
当宋鸾枝踏出院外那一刻,沈怀青那柔和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为庆祝此次相见,沈某便赠予宋小姐一首曲子。”
坐上马车后,那琴声依旧若隐若现。宋鸾枝侧眸望向那竹林,薄唇轻启:“净真,这是什么曲子?”
“听着像是——《梅花三弄》。”
“他还真是好心。”
江南总是多烟雨,刚才还澄澈湛蓝的天,不过片刻便黯淡下来,乌云遮日,有些沉重压抑。
细粒雨珠浸入屋瓦缝隙,连成雨帘落地。
风乍紧,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油纸伞上,急促的雨声却不敌小厮声音中的颤巍。
“宋小姐,容世子他、他现在不便见客。”
小厮恭敬弯腰,却不敢直视宋鸾枝的眼睛。
“无妨,我不用见世子,我只是想来接宋二小姐回家。”
“这个、这个——”小厮咽了咽口水,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
宋鸾枝蹙着眉,冷笑道:“怎么,宋二小姐也不便见我吗?”
见宋鸾枝有些恼怒,小厮差点跪地:“小的不敢。”
“那就请放我入府。”
话毕,宋鸾枝便也不顾阻拦,抬脚便从院门空隙钻了进去。
暴雨急促,雨打芭蕉叶。
雨丝斜飞,长廊两旁树影摇动,光线略显昏暗,却衬得尽头那屋内烛光刺眼。
宋鸾枝脚步迅疾,就连小厮都有些赶不上,在身后追着喊道:“宋小姐、宋小姐!其实宋二小姐已经回府了。”
“啪!”
是骨牌落桌的声音。
她无视小厮的阻拦,径直走入屋内,只见那屏风上,赫然映出四个人的身影。
甚至连屏风旁的桌上,都散乱摆放着些还未吃完的糕点,那宋鸾枝昨夜递给宋汝善的图纸,正堂而皇之般地摆在桌上。
宋鸾枝深感不妙,眉头越皱越深。
还未等她走近瞧着,宋汝善便兴奋地大叫道:“两个六点!天牌!我赢了我赢了!”
宋鸾枝于屏风旁站定,眼前景象入目差点让她晕厥。
宋汝善和崔渡山面对面坐着,容玉珏正低头看着桌前的骨牌,其对面坐着的女子看似与宋汝善差不多年纪,身前银两却快堆成了小山。
可见是赢了多少场,难怪宋汝善会兴奋到蹦起来。
整个屋内沉浸在骨牌中,甚至都没察觉到宋鸾枝的靠近。
她侧头对着小厮粲然一笑,却可见她正咬紧牙关:
“这就是你说的...已经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