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来。”

谢远之不顾什么犯众人怒，秀眉紧蹙，朝花轿步步走去。

人群都诧异的盯着她。

“放肆，你干什么？”开路人回头走到她身边，使气把锣鼓喧天地一敲，推搡她一把。

谢远之觉得耳膜一震，但没有被推动，微微仰着头向半空翻了个白眼，手向后，点向开路人的眉心，把他定在了原地。

这人好可怕，直接使用声波进行物理攻击.......不得了，不得了。

她在心中叨叨念着。

“噗嗤。”轿上的美人像是听清了她的心语，应和着浅笑，冬日的骤雪呜呜咽咽，却也掩不住这笑声。

花轿上垂下的蚕纱间，隔着下落的雪，美人面前，像撒下的花，美人笑，声如莺语，花底滑。

谢远之心中拂过一丝绮念，又迅速扫清。

不愧是玉南阁的花魁娘子，蛊惑人心的本事最是一流。

美人唇启：“远处拦我去路的，是一位仙师么，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美人看向她：“不过妾身非鬼非妖，仙师，怕是找错人了吧。”她说这话时，语气中带几分魅惑的味道，调子很慵懒。

谢远之被这黄莺蛊得心里发慌。但毕竟是自己要出这个头，总要撑下去。

“玉南阁的花魁，你在这香车间身披狐裘，轿顶一盖，轻纱一垂，风雪不侵，却让这些个老轿夫在外面受苦，须发都结着冰碴子，你如何忍心？”

像是要呼应她的话，一个轿夫应声倒地，横倒在雪地上。

花魁却笑了，佯装震惊：“呀，这是洗不清了。”言语中带着玩味。

“你……”谢远之对她随意的态度气得手抖，连忙冲向倒地的轿夫，给他治疗。

轿夫身上的雪缓缓化去，周身一股热流，使风雪不及沾身。

轿夫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谢远之，呆滞颤抖地说：“谢谢仙师……”

“你在那恶人那受了什么罪，尽管与我说，我替你做主。”谢远之非常真诚地说，眼中闪烁着正直的光芒。

轿夫被看得极其磕巴：“我……其实我倒是没有……”

“不必害怕。”谢远之言语恳切。

“……姑娘，你是个好人，但是……世间的事，不是这么简，简单的……比如，阿栀姑娘，她虽然排，排场大，但，但，但，她给的钱很多，我……她从来不欠我们工钱，她，她真的是个很好的老板。”

短短几秒的时间，轿夫眼中的谢远之的眼神由热情，震惊，变得失落，这让轿夫老脸一红，越发的结巴。

谢远之把头低下，丧气地说：“我知道了……可我问你，我不救你，你不就死了吗？”

轿夫也低着头：“老朽知道阿栀姑娘……她不会不管倒在半路的人，她嫌晦气……”

嫌晦气！？

这位老人是如何把这样的话说的如此理所当然，这世间，何为天理啊？

谢远之觉得心梗，难受啊，心里难受，他们是有多么的麻木。

谢远之心里气不过，依旧指着阿栀，嚷嚷着让她下来。

“妾身下来，仙师给我撑伞么？”阿栀拿团扇掩面，只留一双眼睛，眼中秋波脉脉，如月华照水，浮光跃金。

姐姐说，凌厉的眼光能杀去一个人的胆量，而含情的眼光则可以蛊惑得人身不由己。

前者，她见得多，也用得多，后者，她觉得自己正深切体味着。

“啊……我为什么要给你撑伞？”谢远之拍了拍头。

“我下来，雪会落在我的身上，化了，成为水，会湿了我的衣裳，妾身衣服虽然厚实，也是由特殊蚕丝制成，这衣裳透而不透……”阿栀似乎确凿是在认真地回答她。

“行行行……谁与你说这些，你出来。”谢远之的语气中已有不耐烦。

“仙师逼迫至此，妾身只能遂仙师的愿了。”她用狐媚的语气说道，“但是，你先过来。”她向谢远之勾了勾手指。

谢远之鬼使神差，撑着伞前去。

“入帘来……”阿栀呵气如兰，吹在谢远之的耳垂上。

谢远之觉得恼火，打算收伞，入帘，骂人，一气呵成。

她的手却被阿栀忽然钳住，她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拉入帘中。

伞摔落，很精准地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二人的身影。

她一阵茫然，却在倏地清醒时看清了阿栀的脸。

必然取昆山美玉精细雕琢，却是一块白狐玉。

白狐眼中望她，过于含情，显得宠溺净占十分，白狐抚上她的脸，竟然有些怅惘。

“你……”谢远之迷了神。

却只见阿栀一笑，把谢远之向后推倒在雪地里。

“你何以轻薄妾身。”说完，她哭起来，嚎啕大哭。

谢远之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哭声，导致她有些呆滞。

仿佛自己不是轻浮了她，而是杀了她的亲爹。

她演的用力过猛了。

可看客们不这么觉得。

他们窃窃私语，更兼指指点点，整的她十分尴尬……她甚至听到了笑声。

“你……胡言乱语。”谢远之红了脸，在苍白的雪下像深红的梅花。

她挺直腰杆，眼中含着怒意，怨怼地坐着，任雪花化在她的身上。

所以，寒梅宿雪，不掩芳华，雪簪乌云，入画为仙。

阿栀心里怜惜，想来她见过许多姐姐妹妹，这等风姿的，又干这等蠢事的，她是头一个。

“……走吧，田叔。”她收了目光，漫不经心地呼唤道。

方才倒在地上的老仆人给谢远之鞠了一躬。

她觉得大脑嗡嗡，处于宕机状态。起身很笨重，她机械呆滞地，非常有礼貌地行了一个礼，隔了好久，不知道说这么，就说了一声：“告辞……”

然后“呲呲呲”地踩着厚雪离去了，瓷实，僵硬，像失了魂的僵尸。

“我好喜欢这朵带刺的玫瑰……”人群出现一个流气的声音，令人有一些反胃。

“公子，你可是堂堂北玥侯的长子，要什么美人没有，那姑娘触了霉头，现下正伤心着呢。”小厮嘿嘿地奸笑，“如今便只需公子上前，稍作安慰，那小美人，管她会点什么仙术狗术，还不感激涕零地……”

远去的谢远之在翻了个白眼。

“住口，你以为我会喜欢那个驴一样的玩意，我说的是那轿子的美人，泼辣有味，深得我心……”公子眼中流露出徜徉的神色，半眯着眼，嘴角勾起油腻的笑。

谢远之的白眼翻得更大。

“我错了，我掌嘴。”小厮满脸赔笑，“不过，公子，你可是北玥头一等的公子哥，她区区一个花魁，还不是……一张拜帖的事吗？”

“也是啊……我陈古一个人物，她敢忤逆我不成，哈哈哈哈。”

谢远之的脚步变得缓慢。

陈古。

这正是她今日的目标。

若她没有记错，这是妖怪吃的倒数第二个人。

死期，辛卯大雪日。

明日。

谢远之凝眸，她不远万里来到北玥，一为还债，二为捉妖。

她余光看到主仆二人嘻嘻哈哈地走到一家酒坊，她想了想。

不如现在去喝酒。

方才在阿栀那吃的瘪，她必要在此处扳回来。

借酒浇深愁，是个好由头，她拖着颓唐的步伐，装作有些迷茫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招呼道：“小二啊，来一壶酒……”

“来了。”小二的声音就显得爽利得多，“客官，你的酒。”

然后她就喝了酒，一杯下肚。

酒是烈酒。

她开始呼天抢地：“唯酒无量，不及乱，不及乱……嗝……”她开始拍桌子，拍出一条深纹。

旁桌的人有一些害怕，眼瞪着眼：“这漂亮姑娘疯了。”

谢远之忽然攀着那人的肩：“大哥，”她叫得铿锵，“陪我喝……嗝。”

“姑奶奶，你快，快放开小的，小的有妻小。”那大哥颤抖着。

“呵呵呵呵……”她演个戏，也没想把大哥吓着。她感知到陈古的目光，颤颤地冲到他的面前，把双手搭在陈古的肩头。

“公子……”她笑着，这一叫把陈古叫酥了，却把她自己恶心到了。

陈古看见她醉的不清，眯着眼笑:“哎，小美人，你这这。”

“公子方才叫奴家蠢驴，奴家只有那么伤心了。”谢远之借着酒劲，堪堪挤出一些泪来。

陈古倒是真切地信了：“我，我错了，是公子不好。”他握起谢远之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美人若不解气，打我啊。”

“噗呲——公子没有看到我拍桌子吗？”

“我看见了，但是我比那桌子倜傥多了，你，可舍不得。”言罢，他执起谢远之的手，用油腻的掌心抚摸着。

谢远之见他扬起的笑脸，胃里翻江倒海，心中连连作呕。

这玩意儿哪来的自信。

她颇费力气地抽出自己的手，虚假地笑着：“当然舍不得啊。”

“嘿，公子明日，作何安排啊？不如，与我赔，失言之罪。”她虚以委蛇，用指尖扫过男人的鼻尖。

陈古春心荡漾：“好……”

“公子，若你明日不给阿栀姑娘送上拜帖，她可就离去了。”小厮插嘴到，“玉南阁中终究是南淮人，那边四季如春，北玥苦寒，他们怕是待不了多久。”

“啊，啊，这……”陈古听完一阵犹豫，双眼对谢远之流露一丝歉意。

谢远之冷笑：“我方才见那个小妖精，就知道绝非善茬，这不，连陈大爷这样一等的公子哥都被勾了魂去。”

陈古打着哈哈，又执起谢远之的手：“哎呦，我这不是……时间仓促，我又如何好冒昧的赔罪，只待美人给我这一些些时间……”他竖起小拇指，“我好有所准备。”

谢远之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但依旧满脸堆着笑意。

“也罢，陈朗喜欢野物，我又如何比得。”谢远之开始像一个自怨自艾的少女，抬袖掩住眉眼，如若哭泣。

陈古方要说话，忽而被谢远之纤纤玉指抵住了唇，“如此吧，你这个小厮，我不喜欢，明日，我便扮做他，与君同行，共赏风姿。”她说最后几句话时，附耳在陈古耳侧，语息扑在陈古的脸上，混着纨绔子弟爱的酒香，让陈古心乱神迷，心里发痒，便直直应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