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刃发着深冷的寒意,谢远之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双手向前挡住。
预料中的刺痛并没有到来。
“哐当”
耳畔,只有刀掉在地上的声音。
谢远之睁开了眼睛。
竟然是阿栀,她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谢远之,她的手僵在半空,很明显,刀刃从她手上滑落,她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失神地盯着地板说:“竟然是你……”
谢远之:“?”
她突然扯住谢远之的衣裳,站了起来,嚎啕哭泣:“陈古是我杀父仇人,眼见我将取他性命,你却从这房门进入……原是早看穿了我们的把戏。”她泪眼汪汪,紧紧盯着谢远之。
她松开手:“听来你的母亲扣在陈府,你这样,倒真是尽职尽责……”她无力地冷笑,很疲惫。
谢远之听得发愣,一时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是她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像只被欺负的软毛猫,谢远之于是真真儿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对……对不起。”谢远之道歉道,虽然愧疚感来得莫名。
“奴家这些年蛰伏在花楼,日夜卖笑求荣,才等来玉南阁将我抬去这北玥境地,只为能杀那畜牲一回……女儿家的名节没了,贼人的性命倒是没有取到……我还怎么做人。”阿栀用青葱玉指抹着眼泪,绝望地咬着牙。
她说的太多了。
谢远之同情地听着她的发泄,觉着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断然不会掏心窝子说这些话。
“不,不要哭了,我护着陈古……只限于今日……明天,我就把他的尸体送来……”
阿栀的泪收敛起来,她半迟疑地问:“当真?”遂用如若含情的目光看向谢远之眼眸深处。
“真……”谢远之呆了片刻,觉得在她的眼光中,时间似乎凝滞不动。
她无言良久——
“快闪开!”阿栀推了谢远之一把,一个黑乎乎的人身从天而降,细看时,确是陈古,只是他双眼圆睁,一动不动。
阿栀看着他,心中情绪复杂:“你今日,就把他的命送给我了。”
阿栀去探他的呼吸,毫无感觉。
“你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谢远之无法理解:“什,什么?”
陈古死了。
而她却连妖怪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是陷入了一场离谱的幻影。
她的震惊失落的样子显得狼狈不堪。
“喂,你还好吗?”阿栀问她,语气算体贴,“是第一次杀人吗?”
“不……不是我。”
阿栀起身,半笑地看她:“你也很讨厌陈古对吧?我知道,第一次做这样残暴的事,难免有阴影……但他本来就是个坏人。”阿栀真的很贴心的劝慰。
谢远之蹲下身,手颤抖地摸了一把陈古,却在这时,他的身体化作小乌鸦,飞离了这片房屋。
阿栀吓了一跳,急得往后一退,免得被乌鸦冲撞:“……处理的,很干净。”
“不是我!”谢远之失声呐喊,虚乏地摔在了地上。
她多么没用,妖怪便如此的强悍,可以在她眼皮子底下夺走陈古的性命,错过今日,下次再找它,便是十几年后。
最后一次机会,谢远之失魂落魄。
阿栀看向她,谢远之出了虚汗,浑身颤抖,面如土灰。
她于心不忍,对向谢远之的眼睛,瞳仁幽昏,像望不透的黑牢,谢远之大概就把她的执念封藏在其中,密不透风,却在受到挫折时,显得愈发黑暗,越发紧密而无法呼吸。
黑牢困住的,永远只是她自己。
谢远之在哭,身体颤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此刻她那副光风霁月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弱小无助。
她无尽下坠,抬头仰望,姐姐的影像早已淡出视野,好像不愿与她相见。
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揽住她,那像一双手把她拉起来,使她在仰望地平线时,姐姐的幻影似乎有了实景。
这个傻子,阿栀心里想。
谢远之闻到了她身上栀子花的味道,仿佛南淮的阳光沐浴着她,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她。味道下,南淮的乡土味,总是治愈她。
也不知对方怎样想的,不说什么“没事,那是个坏人……”不再直接或间接地提及她自己认为的是谢远之杀了那个人,而是默默无言地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哄一个小孩。
“……谢谢。”谢远之迷蒙地道谢,“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我的姐姐,以前也是这样的味道。”
阿栀的手顿了顿,随后温纯的一笑:“谢揽之,南淮冰心,自出身就带着栀子清香……纯粹、通透、广博,她代表的美好品质,赋予栀子花三项精神,是以南淮的女孩,偏爱栀子香。”
她从阿栀的口中再一次听到那个名字,没来由地抖了抖,双眼有些失焦:“我是……南淮人。”
阿栀注视着她:“缘分。”她眼中情绪翻涌,却无法查明——大概是,故人来。
谢远之回过神来。
她不必再与阿栀解释妖怪的事情,这很麻烦,阿栀也不会相信。
“姑娘,如今陈古横死此处,我有一些小法术,逃生不成问题,你,有何安排。”谢远之在她怀中,感受着她的温暖,自觉地发出善意。
“我,本来没有想过还能活着。”她的语气有些绝望,眼中迷茫。
“我……”
——刺
纸糊的窗棂传来被撕裂的声音,一支白羽铁箭破窗而入。
“小心。”阿栀把谢远之护在怀中。
谢远之一愣,耳畔却传来箭头穿过血肉的声音。
阿栀痛苦的“嘶”了一声,额角低落涔涔的汗。
窗外还有不断的箭射了进来。
“喂!”谢远之立刻站了起来,环住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窗户被彻底撕裂,门外风雪渗了进来,雪与血与风与箭,在这个小小的房间乱作一团。
“嗯……”频繁的移动撕扯着阿栀的伤口,她痛苦地压低声音呻吟道。
“你没事吧……”谢远之呼唤她。“我,我先带你出去。”
这时,远处的弦声消散,破风的箭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楼道传来脚步声。
急促,混乱,是很多的人。
他们破门而入。
谢远之挡在阿栀身前,厉声地喝道,指着为首的黑衣人:“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都配着刀:“把陈古交出来,给你们一个痛快。”
竟然是来杀陈古的?
谢远之旋即笑起来:“竟然也是痛恨陈古的义士,陈古已死,各位可以安心。”
为首的黑衣人脸一沉,上去就向谢远之砍去:“我看起来很好欺骗。”
谢远之只得去挡:“啊?我没有半句虚言。”
其它的黑衣人随着为首的一同进攻谢远之。
谢远之只能用术法格挡。
“还是个学法的……”黑衣人喃喃自语。
“既然你说陈古已死,尸首何处?”
“他被妖怪吃了,分毫不剩。”
她感觉大哥的动作明显地停滞,然后就是暴怒地攻击。
“你耍你大爷呢?”
“真的……”
“去你的。”那大哥挥舞者大刀。
谢远之不想伤人性命,只用二成功力。
余光看见,一把刀向阿栀而去。
五寸,三寸,一寸……
谢远之一急,闪身而去,把刀尖弹开。
“咚。”刀被扎在了柱子上。
谢远之的脸黑了,怒火中烧,使她周围的空气有一些冰冷。
她变得凌厉起来,像是泛着冷气的冰雕,翻涌凛冽的杀意。
“对不起。”她淡淡向黑衣人道歉,似乎有一些优雅。
黑衣人却从中体味出……
谢远之的身形闪烁到门口,房间却留下了一道道幽蓝色的光尾,光芒连成曲线的地方,是已经倒下的黑衣人。
她到门口,一秒。
不知何时,她又来到了阿栀身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抓住在阿栀身上的箭柄,把它拔了出来,阿栀克制地不发出声音。
谢远之把手中凝聚的气导入伤口。
“我在仙山学艺,为的是捉妖,医道不精,你多担待。”她抬起眼,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我带你离开这里。”她伸出了手。
阿栀迟疑地,低下头,眼光错杂地把手放在她的掌心。
她的手被握住,她被牵着,从这间小屋中离去,到了户外的雪地。
“等一等。”谢远之说,她看见楼道的拐角处有一把旧伞,她去捡了起来,给阿栀撑起来。
“走吧。”谢远之温柔地说,但显得有一些脱力,依然用另一只手牵着她。
阿栀觉察出她的失落,笑了笑:“你总归还是给我打了伞。”
谢远之想起来了,她们第一次相见时,阿栀就戏谑地让她给自己打伞。那时谢远之对她鄙夷不屑,如今这冤家,倒是成了自己救命的恩人。
世事无常,谢远之笑起来,失落的情绪好像减轻了许多。
“阿栀姑娘。”远处的一块石头后,田叔探着头出来,“刚才?”
“田叔?……你没事,太好了。”阿栀的眼中充满欣喜,这是老天给她的又一个意料之外的礼物。
“我刚才见那些人不好惹的样子,于是躲在了这石头后面。”田叔说道。
望着温馨的一幕,谢远之也心里暖暖的:“那我们三个,快些离开这里吧。”
田叔与阿栀表示赞同。
老年人没有伞,谢远之便把伞递给了田叔:“你与阿栀姑娘打吧,我皮糙肉厚,耐得住这些……也不知,这些黑衣刺客,是什么来头。”
田叔的神色严肃起来:“我认得那为首的人,他是陈家大公子,陈羽的亲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