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谢远之感到十分诧异。
“我为了报仇,曾经远远观察过陈家,那位陈羽公子身边就时时跟着这样一个人。”田叔解释道。
“那……?”
“你们兴许不知,陈羽虽然是陈家最得意的后生,却是陈府的养子。”
三个人同时低头默思。
“同室操戈……”谢远之回想过去,或许当时谢家的内宅,有过之而无不及。
姐姐是有怎样的谋略和智慧,才在那条血路中握住了谢家的权柄,给她的童年以庇护。
他们沿着雪路,脚印幸运地被大雪掩埋。
“城外有一个破庙,人迹罕至,兴许是个好去处,我们便躲这一时。”田叔指着苍雪蒙蒙的远方,那里山的影子在云雾中,如一道清水稀释过的墨晕染出的痕迹。
他们向那里行去,暂时忘却身后的心事。
“我们很可能就入了北玥的通缉令了。”
田叔在破庙中捡起干材,劈哩叭啦的生起火来,有些贪婪地沐浴着火边的温度。
老年人沧桑的脸上竟然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以前他惯想着报仇,如今大仇报的过于轻松,他不再有什么动力,像是老天爷给他开了个玩笑,他老了,无儿无女,天涯路远,他又将去往何处。
三人马不停蹄地赶路,在这破庙中,谢远之心说,终于有时间,就把阿栀拉倒了佛像后面。
阿栀一路上话很少,嘴唇乌青,看来在尽力压抑痛苦。
谢远之很惭愧,如果不是自己在那里抑郁寡欢,没有觉察身边的危险,她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罪。
她伸出手,在要触碰到她的伤口时却把手僵在了半空。
“阿栀……我知道你很疼。”
“噗呲—”阿栀看她眉毛眼睛打结的样子,觉得好笑极了,就抓住她的手,把她放在了自己伤口的地方,“我早就好了许多了,没有渗血,也结痂了,多亏大仙师的福。”
那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谢远之的手想要挣脱,却又怕弄疼了她的伤口。
见谢远之一副羞愤欲死的样子,阿栀不知为何,脸上却多了血色,眼中也是一种愉悦的情绪,她更是起了挑逗谢远之的心思。
“大仙师,你是个正经人,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是女的,你也是女的,所以,你这样,当然不算不正经。”
阿栀看她嘴型变化,瞳孔圆睁,却说不出话,这样许久,总算觉得够了,不能把傻孩子吓坏了。
“我去,你自重。”谢远之被松开手,开始骂骂咧咧,“有这样的事,我好心关心你,你占我便宜?”
“哈哈哈,我占你便宜?但是非要算的话,刚才难道不是……”阿栀给了她一个欲说还休的眼神,信手拈来一副娇娇狐狸的面孔。
谢远之呼吸一滞,很难的吐出一口气。
“……你胡说,明明是你逼我占你便宜。”
“所以……你占我便宜?”
被阿栀的话绕进去,谢远之觉得自己没有这么霉过,明明以为这个冤家报了仇,或许就是一个温婉的姐姐。结果,这厮照样如此欠揍,温婉点的印象,破碎的一干二净。
“你是在花楼玩上瘾了吗?”谢远之说。
她有一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草率,这是揭人伤疤,她偷偷瞄了阿栀一眼。
果然,她垂着头,整个人浑身上下写满了两个字:低落。
“对,对不起……我刚才……”谢远之结结巴巴的道歉。
阿栀抬起头,可以看见她的嘴唇在颤抖。
谢远之不敢看她,低下眼。
她认为的颤抖的嘴唇却发出了一阵好听的笑声……直接给谢远之听傻了。
是她憋笑憋得太辛苦了。
“仙师……你真是个好人。”她笑着,“我只是觉着见着你,就想一玩罢了……你陪陪我罢。”她最后还有意无意地补上一句:“那些人,都无趣得很,我一丝丝的开心也没有。”
这些过于暧昧了,吓得谢远之双手捂住自己,跳到远处:“走开啊,我对你没有兴趣。”
看见她紧张的样子,阿栀摆了摆手,装作很伤情的样子,黯然销魂的吟诗:“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不知明月名。”
?
结果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吗?那她就能这样如狼似虎的挑逗她,这是什么人。
“仙师……”阿栀拉长了调子,也许是撒娇,但更像是调戏。
“行行行……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别这样叫我。”谢远之被喊得头疼。“我叫谢远之,虽远必诛的远。”
阿栀被她暴力的造词呛到:“我觉得你的家人给你取这个名字,是让你淡泊出尘,不染世俗,与诛这个字相差甚远。”
谢远之气不过:“是我姐姐给我取的这个名字,你是我姐姐吗,在这信口雌黄。”
阿栀沉默。
谢远之觉得自己终于说过了她:“真遗憾,你不是。”
“……妹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阿栀真诚的看着她。
“我去,你哪来的脸。”
阿栀眨巴眼睛:“惭愧,我在南淮,有南淮第一脸之称。”
看她一副风轻云淡,天真无辜的样子,谢远之的眼皮一跳——救命,这是个妖怪。
“你不能当我姐姐……因为我比你大几千岁。”对方越轻浮,她越要一本正经地回答,但对方会信吗,妖魔鬼怪,牛鬼蛇神。
“……妹妹,我们可以结成忘年之交。”阿栀的回答果然不在预料之中。
?忘年之交不是这么用的吧。
谢远之觉得她们不能再聊下去了。
偏过了头:“我去看看田叔。”
阿栀也选择放过了她:“我去外面看看,捡点野果,挖些野菜。”
“等等,你身上有伤。”谢远之叫住她。
“放心吧,这几步路还是走的动的,伤口早就好了,且天也没有大黑。”阿栀平实地朝她微笑,然后就走远了。
谢远之回味刚刚那个正常的笑容,心中嘶了一声。
真是不多得的美好景象。
田叔在外面烤火,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
谢远之过去,同他坐在一起。
“田叔。”谢远之喊道。
田叔看着她:“是你啊,仙师。”
“阿栀姑娘她平日,是怎样的人?”谢远之问道。
“她是个好姑娘,虽然苦命,但是有韧劲,做事也想的周全……我陪了她六年……六年间,她从一个眼中有狠劲的少女,变成如今这样有勇有谋的大姑娘……她在花楼,受了多少苦啊。”老人说得怅惘,“你别看她一天到晚学着花楼做派嘻嘻哈哈,其实心里啊,苦的很,也自卑得很。”
“世界上有几个人,又真的看得上她们这样的人,她心里知道如此,也不强求自己改变什么,不把自己包装成名门淑女,还是以前那门路,就是让自己记得自己曾经的样子……她为何这样自苦,我不知道,只希望,仙师不要误会了她。”
谢远之听着,默默无语。
“仙师,你是个好人,看得出来,阿栀姑娘很喜欢你。”
“喜欢……我?”
谢远之心想着这可不兴乱说,但是看着田叔一副淡然的老人面孔,就觉得自己想岔了,田叔说的喜欢,就是单纯的不讨厌而已。
“是的,我从来没见过,阿栀姑娘的笑容,可以这么开怀,发自内心。”田叔回答她算是问语的话。
……
“不知道,阿栀姑娘,是否也常用花楼做派与你玩笑啊?”田叔问道。
“啊?”谢远之直呼神了,田叔竟然连这也知道。
田叔说的很平静:“她或许是觉得你的表现与那些人不同,所以很着迷,毕竟这些年,她常常违心地卖笑,别人也顺水推舟的欣然接受,你是个正经人,直愣愣的,她会觉得有趣的……阿栀姑娘身边的良善之辈,这些年,不出一只手。”他说的太平静了,就是闲聊家常的感觉,淡泊老者的形象就此树立在了谢远之心中。
她又想起了阿栀,此时她的情绪有些复杂,阿栀很惨的一个姑娘……自己还说一些不中听的话……也是阿栀脾气好不计较。
算了,大不了,下次她再欺负自己时,就让让她……
阿栀不讨厌她,只因为她是一个正经人,那么阿栀所处的环境,日日夜夜的待人接物,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谢远之不敢细想。
干材上的火星闪烁着,非常动人,像是阿栀在眨眼睛……谢远之为自己浮现的想法感到羞愧。
合着说阿栀是为着心灵安顿捉弄她,她还差点当真。
火焰要熄不熄的样子,阿栀的眼睛眨得更快,谢远之发了毛,加一堆火,便是熊熊的烈焰了,所谓眼睛的幻影,就这样消失了。
此时她想起了什么,看向庙门外,夜色席卷,暗夜无光,谢远之皱起了眉头,她不会迷路了吧?
她对田叔说明,就连忙冲到外面。
她的掌心化出一道蓝色提灯,在漆黑的林中有了一束光芒。
“阿栀,阿栀……”她呐喊道,焦急地四处寻觅。
这时,她看见了远方的黑影,她紧跟上去,发现是阿栀,她刚想呼唤她。
她迈开腿,却在上前的那一刻,有着钻心的疼痛,这种痛苦足以攥取她的意识,她眼前一黑,却看见阿栀在她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在暗影中看着她,她旁边站着一个人,似乎是——陈古,只是他的眼睛一片死寂,就像一个直立的死人。
“你为什么……”她吃力地想要询问,却在疼痛中渐渐什么也感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