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瑛不愿提及方才的噩梦,只是默默地问道:“这里是哪里?”
谢揽之牵着她,陈瑛也纵容地跟随她,她带她下地,推开门窗。
昏暗的阳光温暖地许人幻觉,融融地交织在二人身上,这是日暮了。
陈瑛挡住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树影摇曳,微风徐徐,带着一股淡淡的水腥,却不惹人生厌,庭院间有一水池,旁边伫立着一个石兽头像,形似大猫,在日光下威武雄浑,石爪前伸,悬于水池之上。
陈瑛感叹这石猫的工艺。
谢揽之仍旧带她上前,她推开了最外的大门。
陈瑛觉得脑部受到了重击。
遥遥远望,四周是一片苍凉透彻的水域,只有些许翠绿的水藻,蓝色的蜉蝣,泛着莹莹的光芒,随着天色的黯淡愈发地显现。
她想起梦中地景象,不愿待在这里,她的脚步倒回着。
谢揽之却紧紧扣住了她的手。陈瑛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原来她的状态也不好,脸色苍白着,眼中写着畏惧。
“我们回去。”陈瑛对她说,谢揽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这一路二人都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她们在这水域中心小岛的亭阁转悠着,转悠到了港湾,那里停着一艘小船,二人登上它,那上面还坐着那个老头。
“姑娘们……”老人冷不丁地开口道。
“我会一直在这里……谁想好了,便同我说吧。”他闭上眼小憩着,床舱上放着一些耐放的干粮。他忽而咯咯咯地笑起来:“可别觊觎我的粮食,后厨在那院中。”
两位比了一个告辞的手势,不欲多言,辗转到后厨。
陈瑛一脸地惊讶:“真干净,郡主还派人专门打理过吗?”
谢揽之若有所思。
陈瑛打开那锅上的木盖,那之间放着一些绿油油,黄灿灿的瓜果蔬菜,案板上还盖着一些肥瘦肉,调味品。
陈瑛默默地把木盖盖上了。
“这郡主真有意思。”她讷讷道。
她看着谢揽之,有些求助的意思,谢揽之的表情也似乎羞赧。
“姐姐也……不会?”陈瑛细若蚊蝇地说道。
谢揽之不出所料地点了点头。
“啊……好吧。”陈瑛死心道。
“那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吧。”她叹道,“这郡主可真是的,给我们三日时间思考,还许我们自己做饭……濒死之人了,还送得一场寻常人的体验。”
“你……当真不知道。”谢揽之轻轻地问着,轻得不愿她听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陈瑛自言自语,也是自嘲,蹲下来视察那炉台下的黑灶。
谢揽之望着她,心间抽痛着。
她蹲下来,抚着陈瑛的肩膀,垂下头,苦涩地说道:“郡主有意赐我们三日寻常光景,我二人,便都不提玄铁之事,如何?”
陈瑛点点头,紧紧咬住下唇。
这个机会给她了,要重新选择么。
“对不起……”她看向谢揽之,忽而说道。
谢揽之有些怔忡地抬头,结巴道:“为什么,道歉啊……”
“我在梦中,伤害了你……”陈瑛抬头望向她,眼泪静默地流淌,“我不是,故意的……”
陈瑛的心口被戳中了一般,眼眶起了一层水雾。
她低下头,发现谢揽之的眼睛也红润润的。
谢揽之忽而抱过她。
她见不得她难受,心尖微颤,用拇指指腹拂去她的泪,谢揽之抬头看着她,依依惜别地。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在那梦中,我的万般情绪皆不由自主,难以控制……”
谢揽之忽而笑着:“梦罢了,解释什么。”
河水决堤,陈瑛再也不忍,她靠在她的怀里,眼泪沾湿衣襟,噤声地痛哭。
她长得高,也很能打,但如今面对这样的抉择,也只不过是犹豫的孩子。
谢揽之抱住她的头,贴着她,分不清自己眼泪的真假,只知道滚烫滑落过脸颊,她咬着下唇,吞下那将宣之于口的呜咽。
她们紧紧环抱,感受彼此上升的体温,那被泪水淹没的哭声,只化作两躯微微颤抖的身体。
谁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长地久般,海枯石烂式,终归是一方的泪水被风干,遗憾地叹息一声,抽离了这场拥抱。
陈瑛率先看了一眼柴火,仿佛一切的烦恼都没有出现。
“姐姐想吃什么?”她笑着问。
谢揽之看着那堆丰盛的蔬菜:“我记得肉食的煮法很复杂……今日我们不如委屈一下,只烧一份萝卜汤如何……这里还有一份面饼。”
陈瑛却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似的,她摇指着远处的橱窗:“酒。”她砸砸嘴。
谢揽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笑了:“那我们便喝。”
陈瑛极尽开心地,抱住谢揽之:“谢谢姐姐,我向来偷酒时,娘都会骂我的。”忽而提及到母亲的字眼,陈瑛眼底滑过一阵落寞。
谢揽之只当不见:“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呢?”
陈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好久没和旁的人这样坐在桌上,不用想明天去哪里 ,吃过自己煮的晚餐了。”她流露一些向往的神色,“有酒相佐,必然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谢揽之摇了摇头,温和地笑着,凑到她身旁说道:“竟然如此,那我们便尽快做得这欢乐盛宴,否则到时,忽而成了食不果腹的月下酒客——惆怅啊,惆怅。”
陈瑛说着:“对武学外的事,我向来很有自信。”
……
“你怎么黑成煤炭了。”谢揽之着实忍不住,也不再矜持,狂恣地笑话她。
陈瑛咳咳咳地,不知道是否被尘烟呛到。
她不太高兴地,手从脸上抹下一层灰,轻轻地摁在谢揽之的额头上。
“好啊你……”谢揽之说道,“一个人当黑猫,还拉别人来陪你。”
陈瑛笑笑,暗自觉着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幼稚和大胆:“我错了,好姐姐……”她看着谢揽之,她的笑意自眼底而发,笑而不语着。
陈瑛却觉得这样的笑容有些出奇的怪异,是相比她平日的清甜,更添真实的温暖。
谢揽之感受到她的目光。
她恍然间发觉,这个世界透过自己狭窄的眼缝变得很小,总是为环境紧绷的神经舒展着,周遭复杂的陈设模糊起来,纯粹而干净的视野里,只含得下一个她。
谢揽之自己不可置信地轻触了自己的嘴角。
她在笑?
直达心底,发自眼底。
当世界变得如现在连成一线的简单,不是因为疲倦的昏歇,而因为一个愉悦的笑容。
非是刻意的演出,她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陈瑛也茫然地望着她:“怎么了,姐姐?”
谢揽之继而笑着:“无事,不过忽然想起了过去。”那笑容相比刚才,怠惰太多。
陈瑛眸光稍暗,把她抱在怀里:“方才姐姐说,不去想未来的事,我觉得并不够,往岁于尘埃,未来于虚空,这里只有现在。”
她的眸光闪闪,谢揽之则抽离她的怀抱看着她,陈瑛正一本正经着,可是她的脸那般黑。
谢揽之忽而又笑了,起身粘湿双手,清理着她的面庞。
这次不是后知后觉的,是她想笑,便笑了。
那熏人的柴火灰尘,十分呛人,却又因为这个时刻让人印象深刻。
她们折腾了许久,终归是端出一份相貌丑陋,面饼煮的稀烂的萝卜汤面。
这二人分别盛了一碗,置于饭堂的桌上。
万事俱备,只欠品尝了。
她二人面面相觑。
“姐姐不如你先尝……”陈瑛喉头滚动,目光呆滞。
谢揽之的表情也很凝重,她视死如归地,端起那碗糊成一团,难以辨认的羹汤,艰难地咽下一口。
其速度之慢,目光之深邃,仿若在品什么茗茶,前调,中调,尾调都要一一搞清。
陈瑛十分紧张:“怎么……样?”
谢揽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还行……不过这口感稍有不堪。”
陈瑛窃喜,毕竟她乃主力,第一次做饭,能有这样的成绩也不错了。
她一时兴奋,痛饮了一口。
“慢——”谢揽之喊道。
陈瑛的表情立刻变得痛恨狰狞起来。
“烫……”谢揽之弱弱道。
陈瑛万分委屈地看着她。
谢揽之是有些想笑的,但鉴于自己也被烫了,她又不是很能笑出来。
“你……为耸么,不爪点告诉我。”陈瑛像蔫了的茄子似的,说话间看来舌头情况不算很好。
“抱歉,我方柴也是烫得拂言乱语……”谢揽之歉疚着,后悔自己没有说清,却发现原来自己舌头的情况也很糟糕,方才麻溜的一句话,大概是将肿未肿之时。
陈瑛看着她,忽而她大笑起来,这豪迈之间有一股肿胀的味道。
谢揽之大概知道她在笑自己,又被她粗犷独特的笑声打动,她也没有憋住,跟着笑起来。
空气都变得肿胀起来,充斥着愉悦温馨的氛围。
后来二人吃面,一边看着这不堪入目的食物,一边狂笑不止。
末了,陈瑛笑够了,去取那酒,谢揽之则利落的止住了她。
“你当真不要你的舌头了?”谢揽之看着她,很严肃。
陈瑛讪讪笑道,摆了摆手:“改天……拐天……”
她挠了挠脑袋,忽而想起来,她何必这么怂,在家打不过爹娘自然认栽,面对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