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在晨光到达后的第一时间就去门口捡花回来,今天是一支洋桔梗。院子里的吊兰被挪到向阳的地方,这几天得让它晒晒太阳。
沈朝听心情还算不错,起了个大早只为挪动一件盆栽。他看着阳光下露珠闪烁的洋桔梗,眼底漫上笑意。
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写在了纸条上,和特意闯入生活的陌生人聊天。他咬着笔头想叶栩的店的具体地点,又在下一秒快速抚过笔头,确保自己并没有对它造成伤害。
他想到韩暮生准备的这些不算礼物的礼物就感到愉快,大概可以比喻成阳光下七彩的泡泡,或者天空下雨,对花朵来说?。
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想去些别的地方。想看到更多的……也许可以问问叶栩。
不知道为什么,沈朝听对叶栩充满信任。或许是因为叶栩是异国他乡遇到的第一个故乡面孔?但他看上去并不亲切。感情上的事总是说不准,叶栩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手指很漂亮。
他不认识他。沈朝听想。
这是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好在他不认识他。
“欢迎光临~”不知道招财猫身上哪个按键负责了声音部位,检测到有人来就会自动触发语音。前天来还没有它的。
“周岐淘的。”叶栩淡淡道。
中文版本,一点也不在乎外国友人能不能听懂。沈朝听看向招财猫,上下摇晃的爪子像准备用力扑倒什么东西。
“别乱看。”叶栩说,“他淘的,不安全。”
是什么灵异物品吗?沈朝听对每个人的信仰没有歧视,不过有些好奇。这对他而言是个全新的领域,因为即使一定要对号入座,叶栩看上去也像个道士而不是巫师。
叶栩停下正在做的事,走到沈朝听面前:“有什么事吗?”
沈朝听道:“想到处转一转……”
叶栩沉思了会儿。片刻,他让沈朝听跟上他,然后把店门关了。
“你的恋人今天会来找你吗?”沈朝听问。
叶栩一向冷淡的表情带了点诧异:“你没有手机?”
“之前手机丢了,后来没有买。”
叶栩打量他。
“不买也可以。”他补充,“跟在我身后。不要走丢。”
不知道叶栩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听上去是很特别的一件事。沈朝听思维活跃,他想,主角有奇遇……主角……
他快走几步,只和叶栩隔了一个身位:“叶栩……”但他不知道说什么。
似乎是路太漫长,或者现在的日光太柔和,也可能是小径周围的景色实在幽静,叶栩主动追问他:“怎么了?”
沈朝听想了想,还是轻声问:“你对‘角色’……这个身份,有什么看法吗?”
叶栩很认真地思索了下。沈朝听的余光紧紧锁着他的身影。
是一个世纪吗,还是仅仅刮过去一阵风?沈朝听感觉胸闷,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伸出手揪住胸前的衣领,把布料攥得皱皱巴巴。叶栩注意到了,他伸手握住沈朝听的手,是和沈朝听截然不同的温度。
“刚刚在思考。你不要担心。”叶栩似乎是在组织措辞,语气变得温和,“我不会对你产生除我的价值体系之外的看法。”
沈朝听茫然。手背上,温暖源源不断地传来。他又想起韩暮生。
叶栩没有再解释,他松开握住沈朝听的手。沈朝听指尖微微抽搐,下意识想追上去,然后意识到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叶栩身上有一种亲和力。
……
奇怪的感情?
叶栩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注意他表情上微小的变化:“我只是在你有需要的时候阻拦了你。”
“任何阻拦都能产生……”
叶栩:“如果你想和我接吻。”
一个冷笑话。并没有。沈朝听回过神,为自己先前不妥的状态道歉:“抱歉……”
叶栩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叶栩没再说什么,快步走进一间林中小屋里。沈朝听这才注意到,他们爬上了一个山坡。
小屋内部设施很简单,都是原木风格。墙上挂着暗绿色的相框,里面没有照片。沙发旁的矮几上有个铃兰花形状的台灯,看起来,主人可以倚在那里看书。
沈朝听收回视线。
叶栩走进一间房间,探出头来看沈朝听:“进。”
按照习惯,沈朝听应该在想这是否是某个杀人抛尸的地方。但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太信任,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称得上是想法的,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揪出来的:韩暮生在做什么?
和现在完全不相关的信息。
沈朝听也走进去。他突然又想起来叶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没有立场要求别人必须回答他的问题。他们并不熟,叶栩对他很好。叶栩是一个善良的人,他身边有很多善良的人。像刚落下的雪,看上去冷冷的,摸上去却很软。
如果叶栩是心理咨询师的话,受众一定很广。他想。
叶栩一见他进来,就把门关上了。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因为这个房间的窗帘很厚重,一点也不透光。也许其实窗户没有用?
咔哒一声,叶栩可能绊倒了,或者按下了什么开关。应该是开关,因为沈朝听的眼睛被一只手捂住了,他紧张地眨了几下眼,然后眼前骤然一亮。
是很多垂下来的圆球,圆球里都是叶栩和周岐的照片。屋顶是许多星星,闪着淡黄的光。
叶栩在这个一看就很温暖的地方捞出来两瓶酒,问了句:“你酒精过敏吗?”
“不过敏。”沈朝听摇头。
叶栩于是给他倒了一杯。酒液的颜色不甚清晰,但气味很冲。是烈度酒,在这个柔和的地方很不相符。
叶栩抿了一口,皱眉。但他还是继续喝下去,喉结滚动。沈朝听也有样学样,喝了一口。他呛得咳嗽,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红晕。
叶栩看他,带了点笑模样。
沈朝听不知道要做什么,他的酒量不算浅,但也称不上深。
叶栩嗓音带着凉意,即使被烈酒浸过:“对于角色这个概念,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你受困于自己的定义。你很担心。”
沈朝听有些迷糊,他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
叶栩安抚他:“我不会伤害你。”这句话对沈朝听仿佛有种魔力,还未发力的激烈反抗很快就平息。叶栩叹了口气。他继续慢慢问着。
“可以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吗?”
沈朝听目光有些呆。他慢吞吞的:“经历……地位,周围……”沈朝听顿了下。他的目光发直,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足以让他的瞳孔做出无比清晰的反应。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身体也开始抽搐,嘴里溢出没有意义的单音节字符。
叶栩很快地皱了下眉。他的掌心和沈朝听单薄的肩膀相贴,沈朝听颤抖的频率通过皮肤传递到他身上,叶栩体会到恐惧。
温暖的感受似乎让沈朝听找到依托:“幸福……错了!”沈朝听突然哭泣。他掩面,破碎的声音哀哀的。叶栩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只是看他的反应,也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他钳住沈朝听的胳膊,避免他过激之下做出伤害自己或别人的反应。沈朝听却很平和。他没有任何攻击行为,只有面对自己的难过,无休无止的流泪。
更像是一种疲惫,里面已经碎烂了,再也没有激情。叶栩下意识摸向沈朝听的脉搏,皮层下强烈跳动的心脏替主人诉说不安。叶栩知道不能耽搁,立刻去找房间里储存香气的瓶瓶罐罐,挨个试验,让沈朝听情绪舒缓。
“暮生……”试到一款,叶栩听见沈朝听喃喃说了两个音节。他猜这是沈朝听恋人的名字,又不能确定这款香气为沈朝听带来的是不是安宁。隔了一会儿,他观察沈朝听的啜泣声渐渐低了,把香水放在旁边,一直挥发。
沈朝听再次睁眼,忘记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发现叶栩额头有些冷汗,但也可能只是他在灯光下看不清楚。空气中浮动的味道很熟悉,沈朝听好奇地问:“我可以问问这个味道叫什么吗?”
叶栩看着他。
沈朝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香氛……它有些像我恋人身上的味道。”
叶栩摇摇头,说:“是当地的牌子,我一会儿写给你。”
“好。”沈朝听笑笑,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叶栩心知这场暗示彻底失败,于是只说:“人生不受定义约束。”
沈朝听知道叶栩是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他道:“谢谢。”他的笑容很柔和。他起身要离开,叶栩准备送他,他却说自己记得路。正好叶栩也要去和客人报告这次失败的暗示,于是没有勉强,只叮嘱他“路上小心”,又把香水牌子和名字写下来,目送沈朝听消失在弯曲的小径。
叶栩突然说:“这附近有个许愿池。”
他的声音很轻,但沈朝听捕捉到了。沈朝听没有回头:“好。谢谢。”
叶栩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继续和客人报备。客人的语气很担忧,不过没有对叶栩有更多的要求。叶栩倒是心里有些难受,他的确觉得沈朝听是一个明朗温柔的人,看到这样的人受困在绝望思绪的深渊里,即使他很久不从事心理方面工作,也难免觉得不适。
在听到“暮生”两个字的时候,客人笑了一下。叶栩漫不经心地猜,或许对面就是沈朝听口中的那个恋人。这好歹能证明沈朝听还有一点留念。唯一的好消息。
挂断电话,周岐又打过来。他语气很雀跃:“我搭了一束黄色系的花,一会儿就送过来。”
“路上注意安全。”叶栩叮嘱他,顿了顿,他又补充,“再带一支蓝紫色系的花。”
“好。”在生活上的小决定里,周岐不问他要做什么。
叶栩:“沈朝听。”
周岐立刻悟了,抗议:“为了他换花?叶栩你又想挨亲了!”
叶栩轻轻弯了下眼睛,笑意很淡。他想,希望这支花能给那个人带来一点隐性的能量。
支撑他多坚持一段路吧。他最好要经历柳暗花明。
沈朝听出了门,笑容很快淡下去。他不是傻子,记忆和时间一定有一个出错。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厌恶的情绪。可能是那瓶香水味道太熟悉,也可能是手太热,打断了他的思绪。沈朝听沿着先前的路下去,走到一半却换了个方向。他想换条路走,比如看看这里的后面是什么。
他蹲下去,在地上用草叶堆了个形状,便于再找回来。做完这件事,他毅然选择走向后方。
这条路松柏很多。
其实它不能算是路,只能说“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沈朝听大概是第一个从这个方向过去的,此前的脚步小径与这里有一段距离,这里的草也深一些。深径通小草,他想。他唯一的观点是可以在之后捐一笔款,然后就没了。他慢慢对比是不是在一条方向还明确的直线,才落下脚。
沈朝听心里有预感,毕竟这类树出现在城市里也多出现这种环境。黄色的蒲公英花在草丛里晃着,白色的小雏菊模样恬静。尽头是一座墓园。
回望过去,被压折的草以时间会记录到的速度恢复自己原本的挺拔。
他无意打扰这里本该拥有的静谧,只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感到无数声音在耳边聚合,墓碑上方的曲线汇成波浪。他定睛看过去,又仿佛都只是幻觉,一切都安宁。他退后几步,脚踩在先前的草上。这是一座荒山,只有坟墓和叶栩跟他恋人的房子。他略略仰头,看见这个地方也可以眺望到雪山。
沈朝听暗想,这座雪山看上去很高。
他没有信息来源,只能从自己的生活感知里收获其他信息。他蹲下去,跟地上的草道歉,又踩在上面。
好在堆出来的标志没有被损毁,沈朝听沿着路下去。这可能是叶栩的山头?他失笑。他应该不会再有机会来到这里了,除非……除非……
也是没有机会的。
想了想,他还是去找了那个许愿池。路上遇到的人都很热情,夸得沈朝听脸上都爬着红晕。他顺利找到许愿池在的地方,水池底铺满硬币。
国内的池子,一般情况下会不允许投硬币,或者在池子旁建一个许愿箱,硬币都投入箱中。
沈朝听好奇地朝池底看,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刺目的阳光,颜色有点红。沈朝听去看附近的云,才发现天已经变成了发紫发粉的颜色。
和蓝花楹很搭。沈朝听想起那座教堂,觉得在这样的傍晚,那应该是个出片的好地方。
江涴会喜欢的。
韩暮生如果在旁边的话,应该会给他拍照。沈朝听出门没有带相机,只带了一些纸钞和硬币。他把硬币投进去,但忘记许愿了。
沈朝听站在旁边,又待了很久。直到余晖慢慢被吞下去,日光变得趋近于暗,他重新投了三个硬币,许下一个愿望。他难得这样自私,他希望可以实现。
夜风没有那么凉了,让人清晰地感到已经步夏。
他回到租的房子,报纸早就更新了。信被捡走,换了一张新颜色的。沈朝听抬头和爬到外墙的金银花说话,馥郁的芬芳染在他身上。他突然定住身子,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么。墙上有不平的凸起,不过他没有把手臂放上去擦过。
沈朝听走回房子里。他突然想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需要疼痛也能证明。他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连同凝滞空气里浮动的芬芳。
吊兰还在阳光下,他没有把它收回去。他没有选择看书,而是在电视里调频到戏曲,现在唱的是《锁麟囊》。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
“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
“残生一线付惊涛……”
沈朝听倚在沙发上,半梦半醒,手上也跟着打着拍子,嘴里小声哼些不成曲调。
他记差了词,也记差了顺序,最后咕咕哝哝只剩一句:“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两日时光这样消磨尽。临睡着,他突然想起先前送给韩暮生的礼物。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晚上想起来,也不知道想起来的作用是什么,但他的大脑就是如同播放幻灯片一样一帧帧一张张全都清晰地显现。他看见价格昂贵的手表,也看见他在韩暮生家看到乐高而推测出他会喜欢的积木。他最后看到一朵花的标本,颜色栩栩如生,即使它和最开始的模样还是不同。
他记得标本的后面与底板的夹层间有一封信,但他藏得很好。
韩暮生应该至今都没有发现。他把它放在哪里了呢?
以后要不要把它拿出来……唔……
今天是第七天了。沈朝听对韩暮生的思念的确达到了一个新量级。
他先前想过自己是否会产生额外的、预料之外的感情,然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会。如今事实验证推测,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笑着看庭院中的吊兰,它在积蓄白白的、米粒一样的花。温柔的日光落在他身上,他蹲得有些久,起身时眼前发黑,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连着三天没有睡觉。
沈朝听逐渐陷入某种晕眩的状态。他觉得四肢有些无力,意识也不够清晰,但很亢奋。他的体力还能够支撑他走到门口去取一支花。此外没有人和他沟通,他不再有力气去写长篇累牍的话或者别的什么。不过他还是努力编造了一些故事,以让韩暮生对他的生活产生放心。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发抖。他一开始以为是地震了,想一楼的确不同,这样微小的震感也能感受到。然后才意识到这是他在抖,身体,连同他的心。他觉得浑身发冷,想在暖和的地方待一会儿。于是他走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仔仔细细地裹好。而这才是事情糟糕的开始。他察觉到自己变得轻盈,但脚上戴着镣铐。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看着床和床上的自己。他踢翻了花盆,碰倒了书堆,食物在他的眼里加速腐烂。他看到直线变成弯曲的线条,就犹如喝酒后把感觉集中在胃部。他想到阿尔吉侬。这个比喻是从那里学来的。他想到自己不能学习,应该停止没有意义的逼迫,因为“学习”是他“成功”的“目的”,即使他现在从事的工作不需要通过“学习”来“证明”。
他用力把书全部推倒,书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外轮廓连接构成弧线。它们交叠,变成眼睛,中心是那个笔记本。纯黑色的眼睛注视他,弧线波浪一样漾开。
他应该回到床上,这样才能让自己醒来。但是他回不去。镣铐只在他身上,却不与身体有任何勾连。他试图奔跑,可跑不起来。他又躺不了,他身上没有东西。他得找个什么东西把自己压回去。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呢?
宋明莘为什么不来信息了。沈朝听想。他看见自己拿着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努力在其中找到杨柏的名字。而事实是他还未在那个本子上写一个字,只是撕掉了几张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他没有能力制止。他看自己又在发抖,嘴里一直念叨“为什么没有消息”“你也不要我了”“你们都不在”,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恐怖,遍布冷汗和狼狈,让他甚至在一瞬间有着“如果现在就能把他杀死就好了”的想法。
他很快制止了。他看着自己坐在桌子腿旁边,身体靠在棱柱上,在皮肤上留下红色的压痕。外面可能是鸟叫,可能是别的。他不知道。他抬起眼看过去,以为是韩暮生回来了,慌忙就要站起来,最后却是脑袋砸在桌角,砸得那一片红红的,砸得脑袋嗡嗡的。
没有把他砸清醒,反而把积蓄的眼泪全挤了出来。
沈朝听想韩暮生为什么不回来,自己现在好需要他哦,为什么不回来。他也不要自己了吗?为什么呢……可明明自己还没做到坏。自己刚想改好。想要有一个好未来的,没有要把他推远……为什么不来呢?是因为不喜欢旅行的地方吗?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的决定吗?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到最好的反馈吗?是因为自己没有再给他送礼物吗?是因为自己没有表达爱吗?是因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是因为自己多吃了一口小蛋糕吗?
然后他想起来,是他主动离开的。是他为了检省自己的生活而离开安慰剂,证明最后的结果应该朝某个方向前进。他没证明出来,也可能命运在冥冥中已经用它织起了给宇宙穿的毛衣。于是那就犹如泥牛入海大海捞针,怎么可能寻得到。
是他永远都在错误的路上行走……是他每个选择都不会指向别人的幸福。他的自我折磨,他的扭曲,最终都只是他幻想里的一捧灰烬,明明风一吹就散了,世界各地,他却觉得是天大的东西,我一定要找到。
韩暮生的陪伴让他暂时遗忘了那些鸡毛蒜皮的故事。离开则让它们全部回来。
他不是第一次明确意识到,原来离得越远,爱才能越深?。
其实沈朝听没想这么多。沈朝听没有机会想这么多,因为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这些是站在一旁的沈朝听补的旁白,他知道沈朝听会想什么。
杨柏为什么不在呢?为什么呢?当初伸出援手的那个人不就是她吗?她难道也发现了诅咒,不想经历一定会到来的痛苦?她这样做是对的。但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和他说一声呢?哪怕是发个短信,写一封信……
“杨柏不在……”坐在地上的沈朝听小声嘟囔。他找不到手机,仅凭这一点他就断定杨柏没有给他发消息。他眼前发黑,所以看不见路,只能摸索着站起来:“还有暮生……”
那么,韩暮生在哪里呢?
他在你关上的门的外面,但你忘记这扇门是拉开而不是推开的了。
所以,你找不到他。
他也找不到你啊。沈朝听想。你觉得自己应该去找老师,老师会带你找到韩暮生的。他不会抛弃你的,他只是离开了,老师总有法子找到你要找的人。找不到也没关系,你会坐在原地等。你会一边坐在原地等一边出去找他,找他,找他,永远地、无休无止地找他。
但是,又要去哪里找宋明莘呢?
沈朝听慢半拍的想,宋明莘被他杀死了。
他的眼前快速闪回那个场景。宋明莘很悲伤很悲伤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死。
沈朝听也迷糊了。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让宋明莘死,这些事应该是在他生病的时候发生的。他大概把宋明莘认成了别人。沈朝听突然跪在地上,捂着嘴干呕起来。他的胃很痛,紧巴巴地缩着,皱成一团,大概是晒干的橘子皮,发黑发苦发硬。沈朝听不想让宋明莘死。但是他把宋明莘杀死了。
沈朝听感觉身上坠了千斤重,硬生生把他从站立变成直直磕在地上。他还在往下,往下,往下。他没有向上的可能。
他看见自己在过红绿灯的时候被重物压着,倒在地上,远处高速行驶的车子看不到他,从他身上压过去。
沈朝听终于能从无数动荡的曲线里找到自己的身体。
他坐在椅子上写信,对自己先前的事只字不提。他想不起来书为什么会倒在地上,花在这几天又为什么变成没有力气的模样。积蓄的白粒看起来瘪瘪的,不再健康。好在韩暮生送的花还一如既往,报纸也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沈朝听不喜欢用文字记录自己以前的生活。但如果是答应了韩暮生的话,他想,还是去做到吧。
在更早之前,我会在保证功课之外的情况下逃课去跟踪宋明莘。
我只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回来之后还会想留下我吗。
后来,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问我为什么不上课,但没有训斥我,还夸我有天赋,偶尔听老师讲也能考得很好。
我问她你觉得听课然后考到好成绩的人是最常见的吗。
宋明莘说是啊,一旦展露了天赋,不好好保护的话,很有可能夭折的。
我不知道夭折是什么情况,人又该怎么保护,但我知道特立独行会被人注意,从而让我出现在别人的视野里,让我被发现,然后不会有自己的选择。从前我逃跑被发现就是这样的。因为我没有出现在我一直会出现的地方。因为我出现在了我不会出现的地方。
以及,突出的人是会被抛弃的。只有平庸才能达到平淡。故事里的主角总有跌宕起伏的人生,或者忍辱负重的经历。我想成为最普通的那个人。
不过我也想满足她的愿望。所以我最后选择了她的享受人生,而不是当一个有规定打卡时间的上班族。
他突然问了一句:只要不让别人伤心,只要足够听话懂事,别人就会一直陪着另一个人吗?
……在没有利益冲突并且还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
宋明莘是一个很有浪漫精神的人。所以她笑着说:是啊。
会永远陪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