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发调查员严厉的目光下，被抓个正着的青年将一切从实招来。

尽管已经被保证性命无忧，他依然语无伦次，大约是布利扎尔德气场强大又是人类以外生物的缘故，青年对他有种极端的畏惧，像是随时都会在快要实质化的压力下昏厥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洛恩对此的惊奇只增不减。青年明明比洛恩还要高一些，有着一身健美先生式的壮硕肌肉，竟然在银发调查员根本没有出手的情况下就吓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对方的性格本就与外表充满反差，还是布利的名气就是如此如雷贯耳。

布利此时使用的是经验丰富调查员的身份，再加上他本就不是个急脾气的性子，对“犯人”混乱的叙述并不在意，只是一脸严肃地站在对方面前，一边仔细倾听一边收录笔记，在适当的时候提出问题，以得到自己最需要的信息。

洛恩则是像个实习员工似的站在特定区域边缘旁观，为了不打扰馆猫工作，他自然而然地使出专长——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一动不动像是雕塑花园里的全身石像，虚空的目光巧妙避开不远处一站一坐的两人，看似神游天外，其实在认真倾听、学习。

洛恩知道在这样的突发事件之后，馆猫应该会忙碌一番，他的新老师暂时没有机会向他系统地解释这次事件和相关背景知识。洛恩只能自己学习，努力适应他梦中之城的另一面，仅凭自己浅薄的认知去洞察其中的阴暗。

说实话，能被允许“参与”这次事件，没有被排除在外，洛恩是心怀感激的。

然而，明显的问题是，这里一共就只有三个人，洛恩再努力也没法让自己变透明。他们的犯人对洛恩不同寻常的个性毫无了解，也无从判断，即使是在银发调查员的威压之下，好奇心和警戒心作祟，这位时而胆小时而胆大的青年还是忍不住向那个方向张望了一眼。

洛恩没有和对方对上目光，这是他的特别技巧，但是被关注的感觉，尤其对方还不是什么和善友好的正常人，还是令他心里一阵慌张，呼吸心跳加速。洛恩尽量没有让这份难受显现出来，只是假装无事发生，若是往常，他会在第一时间就条件反射地选择躲避。

这算是一种进步吗？洛恩心想。若是想要帮上馆猫的忙，他这样肯定是行不通的。当然，洛恩也不仅仅是想要锻炼自己，他此时的反应更多的是不想给同伴和导师丢脸。他不想成为敌对势力眼中他们阵营的弱项、软肋。这份心情和当年的柔弱小猫暴风雪是一样的。

同时，某猫没有忘记自己敏感学生的存在。犯人视线飘移的刹那，先前沉稳从容仿佛脚下生根的银发调查员忽然挪动脚步，往边上略略一偏，恰好挡住了对方的视线。犯人一抬眸就对上审问者略带怒气的眼神，以及微微蹙起的眉，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分神。

不明情况的青年显然把这当做了对方对他短暂不专心的不满。

洛恩却默默吐出一口气，积压在胸口的情绪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兴奋：每次他产生怀疑的时候，馆猫都会以实际行动证明，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一位理解包容他怪异缺陷的人…猫。对方的存在太过美好，就像当年的鸢尾先生一样，让洛恩忍不住质问自己，他看到的、经历的究竟是幸运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现实，还是他不知何时幻想出的奇怪梦境。

奇幻元素的存在只能起到反作用。不过，这样的梦境也不错。

那边，银发调查员已经盘问出不少信息。

令洛恩意外的是，他们的犯人和之前事件中已逝的主人公并不属于同一个组织，这种暗中引诱他人以身犯险的团伙，即使在小小的鸢尾城中也存在好几个，这还是在梅里特和布利全力追查、清剿的前提条件下。

这也是馆猫当时急切行动的原因之一，这些组织的反侦察能力很强，从不和他们硬碰硬，总能在法术的协助下掩藏行踪，想要把某个团伙彻底清除，主要依靠投诚成员给出的机密信息。

想要抓住这些成员就更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幸存者能在他人的帮助下销声匿迹，没有引起注意的难以追寻，更多的则是以彻底冰冷的状态出现在他们面前，外界诱导下追寻特殊能力的牺牲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有些可怜，又令人唏嘘。

这位犯人的组织中都是可以使用法术的人类。他会出现在神力特别区不是巧合，这位自认为聪明的青年实力很弱，因此打算利用环境加成，若是计划不顺利或许可以救自己一命。

不知名系统计算考验的方式非常抽象，通常来讲，让人命悬一线或是极其痛苦的事件更可能带来提升。

为了尽量命悬一线，青年能使用非常基础的强化法术，却不打算提前做出准备，只是用于补救。高阶急救法术远超过他的能力范围，重伤后的短时间强化不过是延长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并不能有什么显著效果，特别区的加成更是可以忽视，这一切不过是毫无依据的心理安慰。

本质上来讲，他和之前失去性命的青年并无什么不同，都是拿自己性命冒险的狂热分子。

不过，布利知道，之前的那位更可以原谅，不能使用法术的人类对那个世界所知甚少，再加上自身条件的不足，或是本就有自毁倾向，很容易被欺骗利用。

至于他们面前的这位，基础常识扎实，几乎没有被灌输错误认知，却还是选择以这种方式提升实力，只能说是纯粹的不要命。

青年甚至知道梅里特和布利的存在，所以才第一时间放弃挣扎乖乖配合。

他所称的组织，其实没有很多团伙那样等级森严、神秘莫测，不过是个交流情报小组罢了，里面都是些热爱危险捷径的“业内人士”，大部分甚至不住在伊利斯。其中有不少人经验丰富，还有些是青年这样的偏新手，常在其中耐心请求其他前辈给出建议。

青年就是从中得到了有关布利的信息。给出信息的是一位长期潜伏在伊利斯的神秘人士，昵称是灰，头像也是简单的纯色灰。青年坦白，这正是怂恿他走上这条路的人之一，对方很热衷于拉拢有这方面倾向的新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布利简单整理了一下神秘人“灰”给出的信息，其详细和精准程度都令人惊异。所幸的是，被他们抓获的青年没有完全按照灰给出的指示行动。

“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青年小声询问。

银发调查员没有回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颇有种看傻子的意味。青年读出了其中的意味，神色变得懊恼，但又不敢发牢骚，只能闷闷地垂头坐着，企图掩盖自己的心情。

灰不仅熟悉情况，也很狡猾，这大约是他一直没有被布利等人发现的原因。这次遇上一个笨拙又不听话的新人，恰恰为布利他们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这种潜伏在城市里的阴暗势力往往实力有限，无法和布利代表的守护者阵营正面交锋，就只能暗中招揽成员、搞小动作，一旦被注意到存在、被盯上，就难逃覆灭的命运。这也是为什么一些组织会暗中监视成员，无论成功失败都会在第一时间抹除痕迹，这个小组没有这样的固有规则，再加上在伊利斯的成员不多，这个神秘的灰多半是个独行侠。

在发现青年的第一时间，暴风雪就开启了高强度的侦查法阵，没有捕捉到任何波动，也没有发现可疑分子。这说明，灰没有在监视受到他引导的人。除非…

布利不禁感到头疼。还有一种可能，灰在被他发现之前就以一般手段发现了他的存在，趁着夜色悄悄逃走了，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法术的辅助。

“所以，您是怎么发现我的？”青年提问道。他尽可能地显得状似无意，但是表情十分不自然，一副难以伪装的迫切想改进自己手段的样子。

布利懒得搭理他，青年习惯了这位他心目中“大魔头”的态度，嗫嚅着自问自答道：“不会是…法术波动？”

这是神级个体的固有能力或者说是直觉，半神和次生神也包括在内，不需要任何额外手段就能感觉到施法造成的波动，就像人类的五感一样。

布利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提前确认自己还记得强化法术的使用方法，也不知道该说你是谨慎还是大意。”

据青年交代，灰给他的指示是不得动用任何法术，即使是很低级的法术、很短暂地试用也不行。

不过，他在准备往下跳之前心里还是忐忑，青年毕竟是个法术方面的新手，他担心自己的“救命”法术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出差错，所以就一时冲动试了试。归根结底，他总觉得灰对布利的实力有所夸大。再加上他既不在馆猫的一般巡逻路线上，也不是一贯的巡逻时间，青年不觉得这样微小的举动会有什么后果。当大白猫瞬间找过来的时候，他直接吓傻了。

青年回忆着灰给他发过的消息，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他还说，千万千万不能被发现。”

眼见银发调查员没什么反应，青年焦急起来，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那家伙…该不会把我灭口吧？布利大人，请您救救我！”

现在灭口也来不及了，默默旁观的洛恩心想。

而且以布利的实力，所谓的灭口行动难道不是自首行动？还是说，那个冒冒失失的青年真以为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处罚？一会儿求人饶命一会儿求人保护，他不会感到尴尬吗？反正洛恩是有点尴尬，他是个特别容易尴尬的人。

无奈的同时，洛恩巩固了不少知识。

他知道，布利根本不怎么想和这种水平的人沟通，偶尔回答几句，其实是在为他解释情况。说来有趣，他们这次之所以能成功把人抓个正着，本质上还是洛恩的功劳。如果不是暴风雪带他出来体验夜间的城市和工作日常，恰好经过这附近，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

这是一次教科书式的有意义又有收获的巡逻行动。如果当时暴风雪还呆在图书馆里，洛恩觉得神通广大的馆猫应该也能察觉到不对，只是等他赶过去的时候，一切很可能已经太迟了。

短暂的询问结束之后，银发调查员把青年关押到一个小空间里，呼叫同事，然后变回猫猫形态。一人一猫拖着牢笼步行返回图书馆，准备在那里和其他人会合并商讨对灰的抓捕行动。

“立功了。”暴风雪调侃他道。

“是巧合。”洛恩摇摇头，然后问起他更关心的事情，“你的同事…我要认识一下吗？”

他自从刚才馆猫打电话的时候就进入了一种如履薄冰的心态，这样看来，洛恩觉得自己和那个犯错的青年也没什么不同，都是看似正常其实胆子很小。他最讨厌这种相互认识客套的场合，如果人人都能变成动物和他初识就好了。

洛恩不想给暴风雪的同事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但他又没办法变得“正常”。

“你不想的话就不用。”暴风雪轻飘飘道。为了不让洛恩继续担忧下去，他当着洛恩的面在联络群组里发布了一条简单信息。

【陌生面孔是我的新学生，请无视】

“这样…没问题吗？”洛恩疑惑。

“哼，我作为伊利斯负责人，当然有随便下命令的权力，他们都算是我的属下。”暴风雪骄傲地摇摇尾巴，“他们就是一群怪人，没什么勉强去认识的必要，你跟着我就好了。”

“…”这一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洛恩顿感庆幸。

“不过，”暴风雪神色变了变，“这次的事情恐怕不简单，需要一些助力。”

伊利斯的大部分事件都是小打小闹，暴风雪一只猫随随便便就能搞定，他的同事们平时很安闲，几乎一两年才见一次面。

“灰…是个很厉害的人？”洛恩问。作为对一切都一知半解的新手，他不太确定这个结论从何而来。

“…可能是很久以来首个被我放走的敌人。”暴风雪眯了眯眼睛，金色猫瞳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挺有自知之明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