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需要睡觉的人类在图书馆的房间里休息，不需要睡觉的神级成员则彻夜忙碌。天亮之后，调查工作加足马力全速前行——暴风雪霸气地将之命名为自伤主题捕鼠行动。

洛恩也被允许参与这次行动。作为脆弱的人类，暴风雪安排他在图书馆留宿，洛恩没有拒绝，实际上，这是他小时候的梦想之一，谁不想在这大气磅礴的古老建筑里歇息一夜呢？更不必提堪比五星级酒店贵宾套房的房间，还有绝妙的大窗和夜景。

不过，洛恩没有贪图享受，只是立刻换上馆长先生为他准备好的新衣物，踏踏实实睡够八小时，然后刻不容缓地下楼去和暴风雪他们会合。

会议室门口贴着一张纸条，暴风雪在档案室里。于是，洛恩又一路找到档案室，恰好在门口遇到一位端着盛满食物托盘的年轻女孩。

女孩看起来和姬丽一样都是大学生的年纪，有着橙黄色的短发和乖巧可爱的长相，明亮的眸子里含着一点笑意。与姬丽比起来，她没有那种淡漠疏离的神秘气质，反倒散发着初入社会的单纯和腼腆，看起来有点…呆，明显是人类，说不定还是一位未成年人。

女孩余光看到有人出现在走廊，条件反射地转头一笑，在看清洛恩的面孔之后却忽然一愣，随后惊愕地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景象。

洛恩僵硬地向她点头示意，大约是因为长相和身高，他表现出的效果就是同姬丽一般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两分不屑，看不出任何惊惧和忐忑。

女孩仿佛终于反应过来，吐出一句“抱、抱歉”，然后匆忙转过身，换了个面壁的方向，就这么呆站着，像是被人定身了似的。

“…”洛恩觉得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很熟悉。可怜的孩子。

然而，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洛恩在心里思索推算一番，鼓足勇气以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对女孩的背影道：“没关系…别担心。”

结束他的安抚演讲之后，洛恩立刻跑去敲档案室的门，寻求猫猫的帮助。

暴风雪闷闷的声音从木门后传出来，俏皮的少年嗓音对企图逃离尴尬场面的洛恩来讲简直是天籁之音。他故作镇定地开门进入，然后帮女孩开着门，女孩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钻进来，低头小碎步的样子像是一只小鹌鹑。

“谢谢。”洛恩听到她小声说道。不过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视线接触，女孩几乎是全程看着自己的脚尖走路。

“…”果然对于正常人来讲，无视一个大活人又保持礼貌还是很困难的。

女孩把托盘放在暴风雪面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恢复了笑容：“早上好，阁下。”

“早上好。橘子，你自然一点，”暴风雪认真道，“不然洛会为难的。”

“我没事。”洛恩连忙道。不要再刁难人家了！

“那就好。”暴风雪抬起头来，敷衍地介绍道，“橘子，这是洛，我的新学生。洛，这是橘子，我的上一届学生兼助手。”

橘子不敢抬头去看洛恩，只好对着暴风雪点头，洛恩无意开启对话，于是也对着大白猫点头。暴风雪拍了下桌子提示两位停止无尽循环，补充道：“以后咱们可能经常以三人小组的方式行动。抱歉，洛，我喜欢利用猫形节省能量，总得有个人类帮把手。”

洛恩就这么被开除了人类身份，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没事。”

“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展开什么对话，所以由我来给你们互揭老底，否则很难形成信任，不是吗？”暴风雪此时分明有点疲惫，但金色的眼睛里还是闪烁出不怀好意的光芒。

两位学生没有怨言，甚至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起对着大白猫点点头。

“…”暴风雪觉得有点无趣。他其实是属于多动症那个类别的。

“洛…前段时间刚搬到伊利斯，在一家报社上班，是图书馆常客。”暴风雪简要总结道，隐藏了洛恩对伊利斯执念的真正根源，“我们关系很好，他也是上次问卷活动的获奖者。加入我们的原因是…唔，运气不太好，资质比一般人高，还因此受到袭击。”

橘子极快地偷瞄洛恩一眼，又飞速收回视线，假装无事发生。洛恩注意到了对方的探究，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讨厌的是自来熟又低情商的人，对性格善良愿意尊重他的人则宽容很多，尤其是橘子这种和他一样脸皮薄容易尴尬的，很能让他共情，不会太紧张。

洛恩对暴风雪的描述并不介意。能够加入他们的普通人，就没有运气很好、生活美满的，即使暴风雪不点明，对方也能推断出来。

“至于橘子，你是不是很好奇她为什么叫橘子？”大白猫懒洋洋道。

的确如此，甚至有点像是橘猫的名字，不过洛恩没有回话。

橘子兴奋地举起手，似是打算自我介绍一番，和暴风雪对上视线之后又忽然意识到，洛恩可以和大白猫正常对话，也只可以这样。她蔫蔫地放下胳膊，放弃这个她最喜欢的环节。

“因为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又不知道该如何选个新的名字，所以来请我赐名。”暴风雪自豪道，“没错，橘子这个名字就是我起的，是不是很可爱？”

怪不得像猫猫的名字，洛恩心想，而且好像有点不负责任。

“是的！我也觉得很可爱，很有猫猫的感觉！”橘子热情地赞同道。

如果当事人不介意的话倒也没什么，说实话，暴风雪这个名字也挺随便的，但很可爱。洛恩这样想着，得出结论：还是暴风雪更可爱，比起人类他还是更容易对动物产生好感和亲近感。

“至于为什么不喜欢原来的名字…”暴风雪故弄玄虚地晃了晃脑袋，“橘子是神之后裔，她的祖先却不是一般的神，而是一位堕落的邪神。她的家族是非自然世界的□□，又称黑暗神裔家族，惯于四处游荡搞一些违反良知的交易，还养着一群狂热信徒，怪危险的。橘子是个神奇的孩子，第一次随家族出行就偷偷逃走，一路找到我们这里，被图书馆收留，成了我的学生。那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了，橘子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其实我没怎么照顾过她，她一直寄住在我一位同事家里，大概两三年前才成为我的学生兼助手，所以洛你也不必紧张，你们都是新手。”

洛恩点点头，心里对橘子有些刮目相看，她看起来完全没有被原生家庭的罪恶影响到。

实际上，洛恩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原因和橘子有些类似，但没有那么高深。他出生时候的名字并不是洛恩·斯洛拉，洛恩成年离开家之后给自己改成了母亲的姓，洛恩这个名却被保留下来。一方面是他已经习惯了，主要还是因为母亲喜欢。

这样说来，他比橘子更幸运一点，尽管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回归正题，你俩边吃边听。”暴风雪说。

洛恩这才意识到托盘上也有他的早餐，应该是橘子或者馆长做的。无论如何，他对橘子道了谢，两人矜持地开吃。

“昨晚我去拜访了驻扎在各区的同事，和他们交换了情报，并给出了一些指示。”暴风雪语气严肃下来，“如果灰胆敢再使用法术，我们可以第一时间追踪到他的所在地。不过，如果他还在伊利斯，应该会保持潜伏的状态，这只是预备方案，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暴风雪把一张错综复杂的图纸放到两人面前，上面是类似案例的集锦，还有一些疑点：“灰对伊利斯的一切都非常了解，昨晚被我们抓住的大概率不是第一位受害者，其他疑似受害者都在这里，只是缺乏带有明确指向性的证据。我想，他在伊利斯建立了如此规模的根基，也有过一些成功和追随者，应该不会轻易放弃这里的一切。我们虽然失去了先手，但还有机会。”

暴风雪看起来有点自责。洛恩莫名能理解他的心情，如果是梅里特在场，灰或许就跑不掉了。严格要求自己的馆猫大概在想，他果然还不能算是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我已经把这些资料发给姬丽，她会亲自拜访那些没有被确定性质的幸存者。”暴风雪继续说道，“咱们的任务是去拜访两处极限运动体验提供者，排查一些嫌疑人，然后整合信息准备下一步行动。”

一小时之后，两人一猫出现在某个飞行俱乐部门前。橘子熟练地给负责人出示暴雪小组的证件，然后拿到了一批近期成员和客户的相关信息。他们以同样的方式拜访了一个攀岩俱乐部，拿到资料，全无波折。

洛恩在书上读到过，除了跳楼这样极端的自伤方式，业内人士也会以极限运动的方式来积累考验、提升实力，而且越极限、事故率越高越好，否则不能达成目的。

这种行为是非自然世界守则的灰色地带，效率远低于自伤，危险程度也是如此，很多普通极限运动爱好者一生都没有遇到过重大事故。爱好者收获的是惊险刺激的经历、快乐和成就感，非自然世界人类收获的是通过考验的可能，两者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分，常常被融合在一起。成年人有权做出这样的选择，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暴风雪无权制止，他们只是不推崇单纯为这个目标而冒险。

不过，这种场所往往是抓捕怂恿者的好地方，他们诱导别人自伤，却不愿冒同样的风险。暴风雪对这一套运作方式心知肚明，常和同事一起审视极限运动俱乐部的新旧成员，在不会对无辜普通人造成过多干涉和叨扰的前提条件下。

伊利斯的地形和气候都不极端，而且作为一座城市，没有大规模的平原空地供人随意娱乐，所以受到推崇的极限娱乐种类有限，主要可以分为空中和山地两类。

前者囊括了滑翔翼飞行、翼装飞行等，因为伊利斯特殊的建筑风格，有些大胆的游客会尝试以这种视角做出观察。后者主要指的是攀岩活动，通常围绕无名山进行，最勇敢的甚至拒绝携带保护设备。无名山附近偶尔也会组织一些蹦极活动。

伊利斯的极限运动行业规模不是很大，两大巨头几乎包揽了所有生意，这自然方便了暴雪小组的调查。两家公司的店面都在游客云集的中心区，距离图书馆不远，还没到中午，两人一猫就满载而归地回到会议室。

“你们整理一下我有关旧客户的笔记。”暴风雪给他们一人分配了个鼓囊囊的大文件夹，“我负责处理新客户。灰应该不是极限运动上的新人，但我们不能忽视这种可能性。”

洛恩还是第一次被分配任务，沉甸甸的责任感坠在心头。不过，这不是很需要经验的工作，暴风雪的笔记全都标明了可疑级别，可惜是按时间排序的，洛恩和橘子只需要先拿出比较可疑的那一批，对比最新资料将它们重新分类，重点关注最近还在参与的那些。

暴风雪能接入警方数据库和非自然世界地区数据库，洁白的猫爪在特质电脑键盘上一顿乱敲，很快就完成了初步检查。

“这些新手没什么问题。”暴风雪抬起头，发现橘子和洛恩都已经完成了任务。

“好吧，接下来是浩大工程。”大白猫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你们…随便看看笔记好了。”

洛恩不知道暴风雪是在以什么标准进行调查，难道是纯粹的经验？

其实暴风雪手头的线索也有限，除了简单调整分类以外，他在熟读这些信息，把重点存入记忆中，方便在收获其他信息之后将一切联系起来。暴风雪是一只记性很差的猫猫，他的人形水平稍高一点，不然也当不上伊利斯的负责人。

另一边，洛恩和橘子听话地开始学习暴风雪的笔记。

暴风雪很全能，但洛恩不觉得他还会用猫爪拿笔写字，除非是用神术。即使是神术，洛恩也见识过大白猫玩转写字板的英姿——他的字迹很可爱，像是小孩子或是会写字的小猫一样，而且全程大写，一笔一划都圆圆的，因为法术的缘故，有种奇异的完美感，类似于打印体。

所以，这些字迹成熟漂亮的笔记，一定是暴风雪的人类形态写下的，也就是…银发调查员？

洛恩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冷漠狠厉、像是只掠食性大猫一样的家伙写字这么好看，原来真的只是伪装吗？其实这个风格对于洛恩来讲也有些熟悉。

洛恩有种隐隐的直觉。这些笔记中透出的古典优雅、博览群书的感觉，怪不得暴风雪自豪地让他们认真学习，但是…

他十几年前不得不离开伊利斯之前，鸢尾先生曾经送给他一本书，还在扉页上写了寄语。

洛恩把那本青少年故事书视若珍宝，甚至舍不得打开翻阅，只是常常盯着设计精美的封面发呆。他一看到扉页上的字迹，就会想起鸢尾先生，想起鸢尾城，那个他回不去的地方。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没过多久，洛恩就失去了那本书。这是让他最愤怒、最无力的经历之一，但是洛恩那时候还太小，无力改变什么。他只是十分悔恨，自己没有在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那本书也成了回不去的鸢尾城的缩影。洛恩现在依然觉得，他不够珍惜那段美好时光。

因为一共没看过几眼，洛恩对扉页上字迹的印象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洛恩早已厌倦了对自己的悔恨和不甘。他只是忽然意识到了一种新的可能。

洛恩没有对暴风雪讲述过这本书的事情，因为觉得不重要，那本书注定是找不回来了，根本不能作为证据或是线索。尽管如此，它的存在给洛恩带来了奇怪的想法。

洛恩抬眸看向对面的大白猫，神色中浮现一抹茫然。

他无力改变命运和缘分，这猜测也着实有些荒唐。但是，洛恩知道，时间会给他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