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公主居所。
惠安公主在殿内踱来踱去,突然突然趴在小几上,引的刚进门的敏华公主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怎么了?惠安。”敏华抬步上前,轻抚着妹妹的墨发,声音温婉。
惠安抬首,似是落水之人瞧见了浮木。她目光暗淡,用手托起腮,“阿姊。北夷部族使臣努巴尔在殿上求娶公主。依父皇的心思,大约会在咱们二人中选取一位。”
敏华只默默的凝视着她。
“身为公主,这或许是我们的使命。我不愿阿姊去和亲,我也不愿和亲,可阿姊我们别无选择。”惠安的眸中划过一抹悲切。
“惠安,我们都明白其中深意。”敏华眉眼柔和,纤纤玉手轻拍着惠安公主的背,“阿姊知道你心悦那位小侯爷。可这是我们的使命,再说了就算和亲也无妨,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罢了。”
敏华公主面带柔色,心里却不比惠安公主好多少。她同样从小锦衣玉食,享着普通百姓没有的荣华富贵,可她们也有自己的使命。若是下嫁,则需护皇族之尊;若是和亲,所护的是两国邦交。
和亲公主以一身之躯换百姓太平,代价是再也回不到故国。
天家公主就是这样,享百姓奉养,和亲可为百姓谋几十年太平。
太平年间尚可安身,若风雨年间,和亲公主内外讨伐,于故国于夫家而言站在哪边都是背叛,等待她们的不是殉国就是殉夫。
“阿姊,对不住。我不该任性的。”惠安公主揉了把眼睛,起身拉着敏华公主的手,“母妃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甚好,咱们去瞧瞧吧。”
敏华扬眉,回拉着惠安公主,两道华丽的身影往御花园奔去。
与此同时,济安公主府。
妙儿静蹲着替叶秦虞擦拭手指,不免叹道:“殿下的蔻丹甚是美妙。”
叶秦虞似有所思的凝视着自己如白玉般的手,许久才缓缓开口:“妙儿,你说皇兄会将哪位公主送去和亲?”
妙儿忙忙俯首,直摇头,口中念叨着不敢揣测圣意。
“恕你无罪,屋中就你我二人。”叶秦虞淡笑。
“依奴婢看,陛下应当会送敏华公主去和亲。惠安公主的生母是琼妃,而敏华公主的生母只是才人的位分。殿下,您觉得呢?”
叶秦虞托着腮思考,脸上都摁出红印来才摇头。“正如你说,惠安更贵重些。与北夷族部和亲不能怠慢了他们,皇兄未必会让敏华去,反而惠安更适合。”
妙儿觉得自家公主殿下说得有理。
“殿下,此事是两位公主的事,您不必觉得忧心。”妙儿瞧着自家殿下无精打采的模样不解道。
“正是与我没有关系才忧心些。敏华与惠安年岁不大,北夷王已年过不惑。”
叶秦虞心知自己不是好人,更何况生在帝王家,长在帝王侧。虽如此,作为长辈她看不得晚辈深入贫瘠寒苦之地。
金簪互碰,当啷声响。
身着华贵服饰的女子替她将乌发绾起,发饰是当朝最为流行的。
“皇嫂,我好看吗?”铜镜映出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公主欢呼着摸了摸梳好的发髻。
被她唤作“皇嫂”的女子莞尔一笑,“好看。阿虞是最好看的小公主。”
小公主得到赞许,欢悦地扬眉。她肉乎乎的小手抚上皇后微隆的小腹,明亮的双眸闪动,“小侄女,待你诞生皇姑姑也为你梳最美的发髻。”
蒋瑶一双凤眸柔情似水,她问道:“秦虞怎知是小侄女呢?”
叶秦虞笑脸往她一瞥,郑重道:“小阿衍是长兄,那么这个小娃娃定是他阿妹。他们年长之后,就如皇兄与我这般呵护着她,阿妹永远是阿兄的掌中肉。”
闻之语,蒋瑶哭笑不得。这小公主明明是跟叶疏衍相差不大的年纪,却惯有一副长辈的作态。
似是觉得呵护不够,叶秦虞神色更加慎重,仿佛已是到那种地步。“若是阿衍都护不好,就由本公主来。皇嫂,有我在,定会护好小侄女。”她默了半晌,复开口,“阿衍也一样!”
“是是是,秦虞会护好他们的。”蒋瑶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好拂了小公主的意。
护好他们……
叶秦虞趴在窗台边,心里一阵绞痛。
她曾最期待的小公主,禧景帝的第四女,安阳公主早已化为一捧黄土。
于她一生有恩,待她如己出的皇嫂也早早的随安阳而去,护着她的小安阳。
昔日凤宁宫的热腾早已散去。待人和善,备受瞩目的皇侄叶疏衍不同当初,变得独往寡言。
叶秦虞其实一直都未想明白,昔日禧景帝登基娶后是何等光景。
皇后母家不算权贵世家,父亲只是位四品文官。禧景帝不顾百官劝谏非得择选文官之女蒋瑶为后,帝后相见情宜,自成婚后,禧景帝更是爱之连后妃也甚少宠幸。
帝后共孕有女,封安阳,名宁歆,是以“灵歆醉止牺象盈,自天降福千万龄”之意。
不知是否天中意,安阳四岁早夭,皇后也因痛失爱女郁郁寡欢,于为爱女出宫祈福之际薨逝。
有道言,帝五子命格诡异。逐渐地禧景帝疏远了曾引以为傲的嫡子,将年幼的嫡子狠心贬出京城。
叶秦虞很想去问龙椅上的皇兄,他真的这么狠心吗?
不过她现下一切都不想了,叶秦虞得进宫,向陛下讨要一份大齐而言的恩典。
华贵的马车在宫门前缓缓停下,身着公主服饰的女子挑起碧绿的车帘。
妙儿在一旁磋磨着手掌,不安道:“殿下……”
叶秦虞回眸一笑,温声道:“待我归府。”
妙儿心中已将公主要做的事猜到了大概,只是叶秦虞已进宫门,妙儿只得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宫中侍卫瞧清来人纷纷行礼,坚定的步履朝议政殿走去,衣袍扫过宫人尚未来得及清扫的落雪,或许她并未注意到,虽是冬日,往日的枝杈似有回春之相。
许是目的过于明确,她并未留意到那苞芽盛景。
待内侍通报,龙椅上威严的帝王捏了捏眉心,摆手让内侍宣公主进殿。禧景帝的下首,笔直地跪着两位年岁不大的姑娘,正是惠安和敏华两位公主。
叶秦虞被内侍引进殿内看到的便是这副场面,她狐疑的瞥了眼她们,才正视上首的帝王。
“济安。”禧景帝道。
叶秦虞听出语气里的不耐,忙忙下跪,双手交叠作揖,话里间是超常的坚定与决绝,她道:“皇兄。济安,愿以公主之躯和亲。”
殿内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内侍郭安倒吸口凉气,眼睛都不敢往那瞟。
禧景帝将一旁的品茗杯往叶秦虞一扔,盛有热茶的杯子在女子身前碎裂,热茶溅射到尚还跪着的叶秦虞的手,只是向来娇贵的公主没有吭声,只听着龙椅上的帝王怒道:“胡闹!你什么身份!”
“皇兄从小教我,心怀坦荡,盛世以和平为贵!皇嫂教我,何为国情家怀,何为百姓苍生!济安深感兄嫂教诲,愿为我大齐安宁出力,请愿和亲!望陛下成全!”
禧景帝愤愤地舒缓口气,才道:“朕没有公主吗!需要你这个皇姑自请和亲!给朕起来!”
叶秦虞暗暗地咬牙,又向禧景帝叩首,“正是如此,济安更要去。北夷愿与我朝交好,此事若处理好将来可垂名青史。大齐需要拿出足够的诚意,皇兄没有嫡公主,沈贵妃之女早已下嫁,惠安和敏华尚未至双十年华,而济安已二十有二。再者,北夷王年至不惑,她们年幼,皇兄自然不愿瞧见她们深入虎穴龙潭。”
禧景帝示意她停下,问道:“朕不愿看到她们去,难道朕想让你去吗?你是朕的皇妹啊!”
叶秦虞视线有些模糊,眼角涩涩,“皇兄,不论怎样,济安都是公主。济安不愿再战,大齐也不可再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