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安寂下来,只剩下窗外墙角的阵阵虫鸣。
晚饭吃得饱饱的,又泡了舒服的澡,躺在大床上,姜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可一旁的林轻却清醒地很。
刚才在温泉池里想到了四太太,而现在,她不禁又想起白天在冰窖外,东宅的管家向龙彦东禀报的北宅东郊房子着火的事。
林轻以前也跟着四太太去过东郊,北宅在那边的房产不多,确实是有一处很大的房子。可林轻记得那房子实在是太旧,屋顶漏雨,石墙也歪,居住的必要设施都不完备,按照崑西严明的房产法律,那处房子根本就不符合出租的条件。
四太太在的时候,那处房产就始终没租出去,如今又怎会失火还连累了左邻右舍?是谁给租住去的呢?
如果真的烧死了人,那作为出租人的北宅,总是要承担责任的。北宅最近遭遇的事可是够多的了,要是这真出了事,那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林轻想着这些,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
可这些念头在脑袋里旋着旋着,她又愤愤地嘟起了嘴。
自己何必要想这些呢?明明自己都不是北宅的人了,干嘛还要替那个人担心。
林轻翻了个身,眼睛正好望见床上的纱质帷帐,偶然间,她脑中闪过某些个白天和黑夜,某些次拥抱和温存。林轻使劲挤挤眉心,想要把那些画面挤出去,可那些片段却像是几辈子的记忆,依旧扎在脑袋里。
女孩揉了揉眼睛,甚至和自己生起气。
她该恨龙彦北的,那个把自己当成“乖巧的狗”抛弃了的人。
曾经的她只想一辈子跟在龙彦北的身后,龙彦北想要画画她就支持,想要做什么,她就陪着,想找人倾诉,她就听着,需要她的抚慰和拥抱,她就用尽自己的情感和温暖去给予龙彦北最需要的。
可最后,她才明白,原来这样默默付出的她,却被称为“乖巧的狗”。
乖巧没有任何意义,最终也抵不过何媚那般的无理和娇蛮,得到个被抛弃的下场。
而现在不同了,如今的她靠自己的努力令龙彦东刮目相看,已经在东宅有了自己的位置。
窗角下蛐蛐间歇地停止了抖动翅膀,让夜变得更加清冷沉静。
林轻咬了咬唇,暗自下了决心。
如果曾经沉默无言的真心交付却只能沦落到被放逐,那她绝不会再走上原来的老路。
她要过得好,过得很好!比原来好十倍,好百倍!
她要看着北宅衰落,要让龙彦北后悔,要让她知道放弃自己是她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蛐蛐再次弹起了翅,唧唧啾啾地叫起来。
遮住月亮的墨色云雾也渐渐飘远,露出银白色的明月。
一股脑下了一顿决心,林轻这会儿渐渐冷静下来,觉得刚刚自己有些小孩子气。可每次想到那人,却又真的是会扰乱心绪。
这时身旁的姜禾翻了个身,嘴里嘀咕了两句,似乎是在说梦话。
林轻揉揉发酸的眼角,干脆让自己放空,什么也不再多想。有这么舒服地东宅大床睡,干嘛还要想那个坏人,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美美地睡个好觉。
—
在北宅东郊宅子烧死的是两个老人,那宅子长期没人居住,虽然面积大,但为了租出去还是挂了很便宜的价格,两个老人或许是觉得价格实在合适就租了那房子,结果失了火,老人年迈,根本逃不出,统统死于火灾。
而现在在北宅正厅叫嚷着的,就是那两位老人的两个女儿和小外孙。
“那宅子根本就没有走水的设施!根本就不具备租用条件!你们北宅是不是仗着家大业大,就用这样的宅子坑骗我们老百姓啊,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我那父母,那可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啊!”
两姐妹里一个胖一些女人站在正厅,她掐着腰,指着北宅里走动的下人,大声骂着。
“你们这些贵族世家,都只想着钱钱钱!我告诉你们,现在已经平权了!我们也都不是奴籍了!你们做了这伤天害理的事,别以为随便就能糊弄我们这些老实人!你们北宅今天如果不给个说法,我们就坐在这不走了!”
而另一个女人掏出手帕,假意抚着泪,嘴里也嚷嚷着:“那可是两条人命啊……我的爹啊娘啊……我们要替你们讨回公道!你们北宅今天必须赔钱,一万两,不然我们就死在这!”
那女人的儿子听了话,干脆人一横,躺在了正厅的地上,摆出一副不给钱就赖着坚决不走的架势,吓得经过正厅的几个下人都快步走了去。
龙彦北已经被这几个人吵了一下午,她刚打开书房门,楼下女人的哭闹喊叫声就灌入双耳,那女人甚至狮子大开口要一万两的赔偿,龙彦北气得当即便想下楼去和二人说道说道。
“小姐,小姐~”
侯在书房外的管家墩叔见小姐气得动了身,赶紧上去拦住龙彦北。
“小姐,您不能去,您这身份,哪犯得上去跟这些泼皮无赖讲理,他们也不讲理的。”
龙彦北皱紧了眉,无奈之下转头又走进书房,身后墩叔也立刻跟了进来。
龙彦北扶在书案前,抬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楼下女人的大嗓门又一次吼了起来。
女孩闭上眼,心烦意乱极了,火灾一事本就够让她心乱,谁知这些家属这般无赖,她想了想,拧着眉朝墩叔说:“去找侯瀚乾,让他来处理这事。虽然这家人无赖,但那两位老人确实是死在了北宅的房子里,该赔就赔,让侯掌事去和他们谈价钱,谈好了让他们赶紧走。”
墩叔点点头,立即出去差人去找侯瀚乾了。
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正厅闹了一下午,终于在侯瀚乾的安抚下离开了北宅,走时女人拿着赔偿金却仍骂骂咧咧的。
闹腾了一天的宅子终于安静下来,让这事搅得,龙彦北晚饭也没了心思吃,一直坐在书房,可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是瞅着眼前的书发呆,愣愣地坐到了天黑。
宅子里的下人此时大多回房休息了,连何媚来了几回都让龙彦北拒绝回去。
龙彦北动了动坐僵了的腿,慢慢站起身,提着缎裙走到画室,推开了木门。
她好久没来这里了,这里门窗紧闭,因为长时间无人造访,空气中的灰尘也变得更加厚重。
龙彦北抬手遮着口鼻,轻咳了两声。
她走到窗前,把窗子敞开,新鲜的空气立即涌了进来,很快便铺满整个画室,死气沉沉的空间仿佛有了一丝生机。
龙彦北亲自去拿来一块湿布,她扯着袖口,把画椅和画架擦拭干净,又在画架上铺开一张新画纸,才坐在椅子上。
画纸空空,龙彦北抬起手,笔尖在纸前犹豫了一会,很快又放了下来。
她的肩背不再挺直,而是泄气地垂搭着。
这段时间的焦头烂额让龙彦北坐在画室也无法沉静下来,家里的那些事虽然她想学着做,也一直在学着做,可是烂事却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扑面而来,龙彦北觉得自己根本是在抓瞎,她左堵右补,可是最后却哪边都顾不上,只能看着左左右右都是漏洞,这种无力感让她难受极了。
龙彦北再次拿起画笔,她很想画点什么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可那笔在画纸前悬了好久,却始终难以落下。
她十分丧气地狠甩了一下手。
曾经画画是她最好的放松方式,那时她无论有多么不开心,有多么难的事,只要在画室里坐上一会,只要画一幅画,纸笔交融,她心里的烦乱就少了一半。
可如今,她居然什么都画不出来,那空空的画布像是填满了烦心事,连笔都无处落下。
晚风从窗口吹了进来,画纸没压实的一个边角在风的鼓动下,微微抖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风吹乱了女孩的秀发,几缕发丝凌乱地打在她好看的脸上,可神情却是与容貌极不相称的忧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不得不发泄出来一般,手中的炭笔在纸上胡乱涂着。
嘴唇紧紧咬着,眉心渐渐拢起小疙瘩,笔锋流转,线条焦躁地沙沙作响,比往日的力道更狠,却没有任何章法。
直到那只炭笔被猛地甩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了墙角,龙彦北整个人瘫坐在画椅上,呼呼地不断喘着气。
她的心绪并没有因为作画而平静,反而像乱线一般打成了无数的结。
龙彦北合上眼,任由风在脸上乱拍着。
她最终耷拉下了头,长长的睫毛也低垂下来,偶尔抬眼一撇,画纸上的笔触却让她的心情更低落。
纸上寥寥几笔,依稀已勾勒出那个人的模样。
当初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让林轻离开呢?
龙彦北问自己。
只因为自己无法平衡她和何媚两人之间的关系?
曾经自己只看得到何媚在眼前左闪右晃,却看不到在自己背后默默的林轻,便以为她的陪伴可有可无,以为她的倾听无足轻重,以为她的话语微不足道。
可是直到现在龙彦北才明白,林轻的那些不显眼其实只是避开与何媚的纷争。
林轻不争不抢,可却总是把她放在心上。
林轻能记得自己喜欢的画,能记得自己想做的事,也总会在自己倾诉后说出能抚慰她心灵的话。那些话语看似简单,里面却都是长久的关注和深深地理解。
所有的付出从来没有因为林轻悄悄地退后而减少,只是她没有发现,更没有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