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景阁菀榭,长袖如流云挥洒,腰肢如软柳弯折,数名舞姬在乐台上翩翩起舞,旁侧几名乐师弹琴吹笛,琴声琳琅,宛转悠扬。
柔和天光自榭外射入,洒在舞姬身上,随着舞者欢畅旋转。
榭外便是秀美山景,绿荫葱葱,飞瀑泄流,正是初夏好时光。
而榭内,当东宅饲料厂的房地契摆在桌上时,海明瑞将信将疑地看着,惊得合不拢嘴。
“这……这就是东宅那厂的房地契?”海明瑞难以置信,他想拿又不敢拿,两手悬着又不知往哪搁。
龙彦西微一抬眼,淡淡一笑:“如今已不是东宅的了。”
海明瑞一听,一脸贪色早就垂到那几张纸上了,他搓了搓双手,这才拿起房地契,翻来覆去地看,如获至宝。
“西小姐,你真是……真是神人啊!明瑞佩服!明瑞佩服!哈哈。”
海明瑞的称赞不绝于耳,龙彦西神色不变,只道:“明瑞兄莫要这么说,这东西从没经我手,我对此事也并不知情,一切全是明琪姐姐和明瑞兄精明谋划,也是你们应得的。”
“哎呀,哪里哪里,这是西小姐看得起我们姐弟俩,我们不过就是跑跑腿,跑跑腿罢了。”
海明瑞一边喜笑颜开着,一边赶紧把房地契收进怀里,装进去还觉得不放心,用肥手在胸口使劲拍了拍,确保那房地契都贴身放好,这才安心。
这时小伙计已上齐饭菜,海明瑞赶紧躬身去请龙彦西上座。
一旁的海明琪见自己弟弟这幅点头哈腰的殷勤嘴脸,和当初私下轻蔑龙彦西时判若两人,甚是不耻。
不过通过这次哄抬饲料原料价格一事,海明琪对龙彦西的手段和能力实在是拜服不已。
若说自己弟弟一度看不起龙彦西,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和西宅联手,海明琪起初根本没指望龙彦西能成什么事,龙家最不受待见的中庸,又是产业最少的宅子,龙彦西的存在在海明琪看来顶多是个世家贵族中的富贵闲人,夺龙家家主?海明琪只当这是个笑话,当她是不自量力罢了。
在海明琪的眼中,对龙四她是崇敬,对龙彦东是认可,对龙彦西素来只是无视。
抢占饲料市场一事,虽然海家以低价抢了东宅不少主顾,可海明琪也深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是认可龙家饲料的品质,还是给龙家面子,他们海家想要真正拿下整个饲料产业把龙彦东彻底挤出去,这恐怕三年五载都做不到。
然而,龙彦西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彻底把她那位姐姐的产业抢了过来。
贩制私盐积攒巨大财力,买通上下众多人布局操控原料价格,甚至连曹四爷这样人间阎罗都能为她所用,这其中的一步步,一招招,都让海明琪叹为观止,心悦诚服。
而且龙彦西下手的狠绝并不亚于以武力豪夺的曹四爷,海明琪怎么也想不到龙彦西竟能连东宅的饲料厂都全拿到手,这不仅是抢了东宅的饲料生意,还彻底断了龙彦东的后路,想到这海明琪就不寒而栗,如今龙彦西是和她海家联手,若将来哪一日龙彦西与她对立,她真能赢得了这个女人吗?
酒过三巡,海明瑞醉意明显,他打着酒嗝,嘴边满是油星,一边往嘴里灌着酒,一边说着佩服龙彦西的话,但话早已说不利索,反反复复,让人听着心扰。
海明琪看着胞弟这丑态,露出鄙夷的神色。
她见龙彦西并没吃多少东西,敬龙彦西的酒龙彦西也不过微微抿一口,她琢磨不透龙彦西的心思,但知道现下龙彦西定是被弟弟海明瑞扰烦了,于是朝茶台一指,道:“西小姐,我托人从崑南带回一些冻顶乌龙,知道西小姐品遍名茶,若不嫌弃,我来为西小姐泡茶解酒。”
龙彦西温然微笑,随即起身同海明琪一同移步茶台,此时海明瑞已经醉倒在桌,起了鼾声。
海明琪让舞姬乐师都退了出去,斜睨胞弟一眼,目光再次回到龙彦西这边,随龙彦西坐下,她拍了拍手,顿时有人推门进屋,手中提着一个鸟笼,放在茶台旁。
“明琪姐姐这是何意?”龙彦西见那鸟笼,又看了看笼中鸟,问道。
海明琪含笑:“知道西小姐见多识广,寻常东西想必也入不了西小姐的眼,我便让人带回一只凤头鹦鹉,这鸟是崑南所产,虽没猫狗那样活泼,但性格讨喜,也十分有趣,西小姐喜欢便玩玩。”
随着海明琪的话,笼中那只白鸟正歪着脑袋与龙彦西对视,鸟头上几撮鲜黄羽毛直立而长,在鸟儿摇头晃脑的时候羽毛跟着不断抖动,憨头憨脑,甚是可爱。
龙彦西展颜一笑:“明琪姐姐有心了,这鸟儿确实有趣。”
今日这番宴请海明琪没少花心思,可最好的舞姬和乐师都请了,好酒好菜也摆了,龙彦西都瞧不上眼,倒是这凤头鹦鹉让她露出一抹笑,海明琪只觉得这龙彦西实在是心思难猜。
下人将凤头鹦鹉从笼中拿出,放在茶台旁的木栏上,龙彦西也不怕,接过下人递来的果子,兴趣盎然地逗弄起来。
海明琪也不敢怠慢,提壶煮水,泡起了茶。
袅袅茶香溢出,海明琪思虑万千。
既然东宅没了威胁,那龙彦西势必要对北宅下手,不过北宅不是东宅,产业规模巨大,扳倒北宅就等于拿下龙家,海明琪知道这才是龙彦西最重视的一战。
然而想到北宅的体量,海明琪又有些畏缩,操控饲料原料一事龙彦西布局近半载,又用数月把龙彦东逼到绝路,才等到曹四爷出手的机会,那对付北宅,龙彦西究竟要怎么做?
有了东宅的遭遇,北宅那两位太太姨太绝不可能掉以轻心,虽然谁也看不出东宅之事有海家参与,可海家现在的势头,以及和东宅饲料生意的竞争,没人会觉得海家能完全脱了干系。
既然人人都认为海家有份,海明琪觉得倒不如就直接从北宅里咬一块肉,她是万万不想北宅产业全落在龙彦西手里,龙彦西可以不在乎东宅饲料生意,把这些送给海家,可北宅的棉、粮、茶,龙彦西绝不会这么大方。
海明琪微微偏头,蔑看着那边趴在桌上酒醉酣睡的胞弟,心中泛起冷意。
龙彦西想做龙家家主,海家也该换个掌门人了,她那个大哥胆小怕事,海家在他手里几辈子都不可能真正兴盛,她妹妹海明珍根本无需在意,这个同胞弟弟才是她的最大对手。
虽然面上她从来都与弟弟海明瑞一同和龙彦西相见,可私下她和龙彦西的走动并不算少,只是这位西小姐心思实在不好猜,,海明琪探不清她的虚实,只能通过龙彦西做的事窥探她背后的财力和人脉。
看来看去,让海明琪又敬又惧,虽心有不甘,但为了以后,海明琪只能在此时伏小做低,给龙彦西泡茶倒茶,她知道要拿下海家她就必须借助龙彦西之力。
海明珍将茶斟好,推到龙彦西面前,满面含笑,亲热道:“西小姐,饲料一事皆是你的精密谋划,我们实在没出什么力,受之有愧。不知西小姐下一步对北宅是如何打算,明琪虽只有薄力,但愿全力相助。”
龙彦西从来不曾透露她的计划,海明琪也不敢直接问,只能绕着弯子打探龙彦西的想法。
龙彦西停了手里动作,抬眼看看海明琪,幽幽一笑:“明琪姐姐不必如此客气,你必有能助我的时候,不过你也清楚,我那北宅妹妹虽然蠢笨了些,但她身边那个林轻却是个聪明人。”龙彦西顿了下,眉目间蕴着的笑意更浓,“我也不是无所不能,北宅坚若磐石,实在没什么好办法,明瑞兄常对我知无不言,给了彦西不少点拨,明琪姐姐有何看法,不妨说说看,也提点彦西一二。”
海明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话又被龙彦西抛了回来。
她纠结万分,又深觉龙彦西的狡诈。龙彦西用海明瑞来点她,若她不说,那便是她藏了心思,不如海明瑞坦诚,可若她说了,恐怕将来针对北宅所做之事就是她策划谋算,龙彦西脱得干干净净,她却成了龙彦西的挡箭牌,真是打得一手好太极。
海明琪心里苦,嘴上也不能说,恨龙彦西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仍要笑得温和。
“西小姐真会说笑,无论北太太北姨太,还是北宅那些产业,自然是西小姐了解更多,我们岂敢指手画脚。”海明琪倾身给龙彦西续上一杯茶,面上露出女性特有的明媚笑意,“西小姐,明瑞和我虽都为乾元,可他毕竟为男子,有时鲁莽粗心,人也张扬了些,一些小事难免毛躁,你若有什么需要,千万别把明琪当外人,无论大小,只要你开口,我定当殚精竭力。”
龙彦西轻巧一笑,微微颔首,她捧着茶盏缓缓啜饮一口,又拿起果子逗那凤头鹦鹉去了。
每次龙彦西都是这样不冷不热,海明琪觉得心里烦躁,她不知是不是弟弟海明瑞比她先下了手,和龙彦西走得更近,还是龙彦西在戏耍他们海家。
在她心思深沉,踌躇之际,突闻龙彦西柔声问道:“明琪姐姐这茶当真不错,说到茶,我家怀轲最喜欢的便是这冻顶乌龙,不知明琪姐姐可否将茶赠与我些,彦西感激不尽。”
海明琪一听顿时唇角微扬,眉色胜春。
“西小姐可莫要见外,难得宋先生偏爱此茶,实在是我的荣幸,午后,午后我便差人送到西宅。”
龙彦西听闻露出慵懒微笑,偶然一抹妩媚之色让海明琪心思蓦地一动,转而又被无法形容的恐惧萦绕心头。
待龙彦西离去,海明琪让人把所有的茶和那只凤头鹦鹉都送到西宅去,自己踱着步,慢慢走回菀榭的楼台边,她举目远眺,初夏的嫩绿铺满崑西,生机盎然。
海明琪深叹一口气,不禁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太小瞧龙彦西了,同是女人,龙彦西不过是个中庸,竟有这般才能和胆识,她不得不承认,龙彦西那心思九曲玲珑,怕是她和弟弟海明瑞两人都难以相及,实在自愧不如。
越这么想,海明琪倒越好奇起宋怀轲了。
她与龙彦西相见并不算少,龙彦西喜怒从不言表,时常表现的淡然更让人无法窥探她深不见底的心机和捉摸不透的心思,但唯独提到宋怀轲,那位宋先生,龙彦西的神色就变得鲜活起来,如同少女一般的爱恋让人看得通透。
海明琪不由好奇这位宋先生究竟有何不同,引得龙彦西这般喜欢,她想下次莫不如直接送些宋怀轲喜欢之物,也比这番费心讨好龙彦西却贴了冷屁股好。
但海明琪更好奇的是宋怀轲是否知道龙彦西有着阴狠毒辣的一面?是否知道这位中庸女子连通外家,向自家姐姐妹妹下手,只为了夺得家主之位呢?
忽的鼾声又起,胞弟仍酒醉不醒,那副丑态让海明琪看着恶心,她走到海明瑞的身后,朝那宽腰肥臀上狠踹一脚,海明瑞便跟一头睡糊涂的猪一般,滚倒在地。
海明瑞晕头转向,他蹬腿摆手扑棱了两下,又如一滩肥肉趴在地上继续不省人事了。
海明琪厌恶地啐了一口,用袖口掩住口鼻,遮住那熏天酒气。
想到前几日一个下人来报,说西宅在东郊租下一处院落,里面不知住了何人,但那人与龙彦西应该渊源不浅,虽龙彦西并不亲自造访,但时常派人送去贵重东西。
与龙彦西有关的一切海明琪都不想放过,她再次走回楼台,扶在木栏上,望着榭下秀美景色,大抵有了主意,东郊那院子她得去探探,或许真能寻到龙彦西的些许把柄。就算龙彦西夺了龙家家主,如今她坑害自家一事总会被人不耻,海明琪可不想她的家主之位坐得太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