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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粪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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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着脖子,萧翰之一言不发,以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满、愤怒和抗议,等着叉粪女意识到她的疏忽、冷漠和残忍,过来给自己道歉。

他作为萧氏皇长子,当然要体现皇家气度,念在救命之恩和她年少无知且美貌的份上,对她的无礼一笑置之……

浮想联翩中,萧翰之眼睁睁看着雪霁穿戴好烤过的衣帽,背上粪筐,拿着他的靴子递过来,示意他穿靴:“之前被水冲走的时候,你的披风散开飘走了,粪叉只有一把,我只来得及把你扒拉回来,披风实在没办法……”

粪叉?扒拉?我?

无法接受这几个词连在一起表达的意思,萧翰之自带三分醉意的桃花眼一点点睁大,难以置信地质问:“你,用那个,扒拉,我?”

少女点点头,把粪叉塞进萧翰之手中:“粪叉好用得很,不但能把你叉回来,还可以当拐杖——你不是走不动吗,拄着这个走吧。”

夜风“呼”的从萧翰之脑门刮过,刚刚产生的那点儿暖意烟消云散,他手握粪叉僵立当场,宛如寒冰人柱。

雪霁退后半步,左右打量萧翰之:“靴子有了,粪叉有了,不错不错,我们走吧。”

不错个鬼!寒冰人柱裂开,萧翰之忍无可忍:“我的靴子还没干!”

“没办法,只能将就。”雪霁知道湿靴子穿起来不舒服,可又不能让这位皇子光脚走路,夜越来越深,她急着回去,胡乱安抚道:“脚冷的话,把头包紧就好。”

这是什么歪理?萧翰之不服:“你可以戴兔皮帽子,我用什么?”

雪霁想了想,摘下乔渊给她做的兔毛围脖,恋恋不舍递给萧翰之:“那你先用这个吧……”

萧翰之理直气壮一把接过,把白茸茸又香又暖的兔毛围脖大力缠在头上。

见他如此胡乱缠绕乔渊送的兔毛围脖,雪霁生怕弄坏,急得蹦了两下,想要把围脖摘下来:“这个是围脖子的,不可以戴头上!”

萧翰之虽生得唇红齿白、华贵俊美,略带些女相,身量却实打实地高挑,见雪霁急了,立刻踮起脚把兔毛围脖又往上推推:“脚冷包头,你说的。”

雪霁又是一噎,这确实是她说的,但是……:“不能大力拉扯,也不能扭来扭去,只许好好戴着——戴完还我!”

见她妥协,萧翰之总算出了一口气,重振精神,挥斥粪叉:“前方带路。”

雪霁背着粪筐沿河滩而行,夜色极清朗,天上群星闪烁,河雾缭绕在她周边,身姿轻盈若隐若现,就连跛足都带了不一样的风情,仿佛一只趁人不备登上岸的水妖。

萧翰之穿着一层层粘在身上飘不起来的单薄衣裳,半湿的靴子踩在光滑卵石上,又冷又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雪霁身后,万分嫌弃地捏着粪叉,想丢又不敢丢,怕惹怒前方少女,她会冷酷地丢下自己。

萧翰之哈着白气,想方设法获取关心:“你冷不冷?”

“不冷。”前方裹得严实的少女轻快道,“你要是冷的话,可以走快一点。”

这叫什么话!萧翰之在雪霁身后虚空作势掐她脖子:“我走不快,你走慢点!”一个不留神,萧翰之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立刻叫出来:“你慢点儿走!”

远方黑暗中传来某种动物凄厉的叫声。

大骇之下,萧翰之三蹦两跳窜到雪霁身后,拉住她的胳膊缩成一团:“有狼!狼!快想办法!”

“不是狼,是夜枭在叫。”雪霁被萧翰之紧紧拉着,半边身子歪向地面,几乎站立不稳,安慰道:“幸好是夜枭,遇到狼群就没办法了,会被吃掉……”

萧翰之打个哆嗦,气道:“你为什么这么冷酷?就不能说些温暖人心的话吗?”将手指攥得更紧些,死死拉住雪霁胳膊不肯松手。

“温暖人心的话……”雪霁一根根掰开萧翰之的手指,捡起掉落的粪叉重新塞进他手中:“握紧它,准备战斗。”

萧翰之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看粪叉,又抬头看看雪霁。少女的声音如水妖般魅惑:“你有力气害怕,不如留着力气防备野兽。狼可听不懂温暖人心的话。”

“不行!”萧翰之立刻扔掉粪叉,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不行,你来!”

雪霁捡起粪叉,继续前行。

萧翰之不敢离得太远,跟上去围着她转悠:“你从小生活在草原,一定很有对付狼群的经验,对不对?”

“我来这里不久,只听人家说遇到狼不能害怕,要有殊死搏斗的决心。”雪霁高高举起手里粪叉:“只有手中有武器,才能与狼搏斗,没武器只能等着被吃了。”

萧翰之深吸一口气,冲上去:“我好歹是个男人,力气再小也胜过女孩子,不如还是我来吧。”说着便去取雪霁手里的粪叉。

雪霁松手,看萧翰之取走粪叉牢牢握在手中,仿佛天下没有比这把粪叉更宝贝的东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皇子殿下虽然娇了些,但是知轻重晓利害,还挺好哄的……

她忍笑转身,加快脚步:“能不能安全回去就靠你了。”

危险在侧,萧翰之既不觉得冷了也不觉得累了,警惕地四处张望,催促雪霁道:“快快快,不要多说了,我们赶紧走!”

两人走得飞快,终于看到毡帐时萧翰之松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雪霁笑道:“你走得好快,我都要跟不上了。”美丽少女笑意盈盈,向萧翰之一摊手:“还我围脖。”

萧翰之褪下兔毛围脖却不交给雪霁,高高举起,问道:“白天的时候你给我们指小路,是不是知道大道上有劫匪?你认识那个女的?她是谁?”

虽然知道玉苏阿要打劫南朝使团,但雪霁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把南朝皇子扔进了河里,此事可大可小,万不能叫人知道是玉苏阿做的。

她摇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之前不过是看你可笑,指个远道罢了。”

可笑?萧翰之大受打击,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西戎人都是什么眼光,看到我这张脸居然说可笑……”

雪霁从他手上顺利取走围脖,安慰道:“早晚有人来寻你,放心吧。”

“可笑……”萧翰之摸着脸,郑重道:“这位姑娘,请问芳名?救命之恩,齐长宁来日必有重谢。”

雪霁知道南朝萧氏自诩正统,一直视北齐为逆贼,只是不知道这位南朝皇子为何如此执着于自称“齐长宁”。

纠结片刻,想到他很快就会离开,没必要拆穿此事令他难堪,便道:“齐、齐……”还是叫不出口,结巴起来。

“齐长宁。”萧翰之手握粪叉,仰望群星:“北齐三殿下、虎兕军之主、齐长宁。”

“齐长宁。”雪霁闭眼唤了一声:“任谁看到有人落水,都会去救的,你不必介怀此事,也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这西戎少女未曾受过教化,却天生仁爱,萧翰之心有所感,嘴上却道:“我的性命在姑娘眼中或许和他人无异,在我自己却是独一无二不可重来,做不到不当回事,还请姑娘告知芳名。”

这人说话总有道理,雪霁无奈道:“我叫雪霁。”

萧翰之恍然:“你和‘心上花’是一年生的,或许连生日都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雪霁好奇。

“十余年前西戎和北齐遭遇暴雪雪灾,南朝虽也受灾但不如他两个严重。”萧翰之作为皇长子,再怎么不上进,这些大事还是知道的:“‘心上花’生于雪灾之时,你的年纪和‘心上花’差不多,又叫雪霁,我猜是你父母希望雪灾赶快过去才给你取这个名字。”

“猜中了,我的名字是阿父取的。阿母生我的时候,先是接连暴雪后又赶上日蚀,天昏地暗加上漫天飞雪,人人都以为末日降临,没想到日蚀过后暴雪停止,我也安然出生。阿父要我记住自己名字的由来,只有熬过最黑暗的时刻才会有生的希望。”雪霁对他刮目相看:“齐长宁,你真聪明。”

萧翰之略感遗憾:世事难两全,可惜不能丢人归于齐长宁,而聪明归于萧翰之。

他摇摇头:“我虽聪明,却不顶用,齐长宁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惭愧惭愧。”

这话听着新鲜,雪霁奇道:“你既觉得惭愧,为何不改?多学些东西总有用处。”

“对其他人或许有用,对我却是难得糊涂。”群星璀璨,夜风寒凉,眼前的异族少女美丽烂漫,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与萧翰之生命中的过往今后全无关联,是个转瞬即逝的晚上,说些心里话也无妨。

“天下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移也。”萧翰之在地上用粪叉寥寥几笔勾勒出南朝北齐与西戎的地图:“西戎气候恶劣物产贫瘠,左贤王去后,诸部纷乱,大单于弹压得住一时弹压不住一世;萧氏有大江天堑可守,偏安一隅物产丰富,可惜人心思安,已成固守之态,再无收复河山之力;唯有北齐雄心勃勃兵精马壮,其势已成……”

萧翰之说这些话时,他总是水汪汪醉朦朦的桃花眼中第一次泛起明亮的光,像破雾而出的星辉。

雪霁惊讶发现,这位不肯说出真名的怠娇皇子也有睿智从容、随性洒脱的一面,好像沙漠绿洲中的阿吉勒,拥有两幅不同的面孔,叫人猜不透哪一个是真。

就连老成稳重的乔大哥其实也是暗藏心事,难得快乐。

雪霁的思绪飘向悠远:世间谁又能真的快乐?自己有家人离散的苦恼,田阿兄有未得志的苦恼,甚至在吟游歌者传唱中备受宠爱的耆善居次都有被迫联姻的苦恼。

“……既然如此,勤学又有何用?”萧翰之在群星照耀下拄着粪叉,忽闪忽闪的桃花眼笑成弯弯月牙状,丝毫不见苦恼:“不如顺势无为,自寻快活。”

他笑着对救了自己性命的西戎少女眨眨眼:“你很有眼光,看出我是聪明人。这么复杂的天下大势,能够像我一样三言两语就讲清楚的人可不多。”

满希望美丽少女再夸奖他两句,却见她呆呆站立,茫然走神,显是根本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萧翰之心中一晒:这少女心思单纯生活简单,天下大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不听也罢,只是她发呆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神态可真好看。

萧翰之在雪霁面前打个响指,笑道:“想什么呢?被我的美貌惊呆了?”

“我在想……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如你一般,抛却苦恼,但寻快乐。”雪霁幽艳如湖的眼中微光烁烁,怅然有憾。

萧翰之看着她怅然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一动,赶忙别开目光:“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不是人人都能如我一般,既能看得透也能看得开,就连天下闻名的长乐王也是看透了却看不开,更多人连看透都未曾看透。”

“人生苦短,何必想那么多,无知无识才能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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