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主要演员跟随张佳誉导演依次上台。
而在秦宛州站定后,张佳誉则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眨眼便将台上的C位空给了她。
压力山大啊,秦宛州面上还是挂着笑容。
“张导,还是您站中间比较好。”秦宛州附在张佳誉耳边,轻声道。
“让你站你就站。”张佳誉语气严厉,眼中却有笑意。
虽说秦宛州只是名不见转的一介小咖,在张佳誉的心里却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张佳誉不在乎自己用的演员有没有名,也不在乎他们背景如何。在她眼里,所有人起点都是一样的,至于她是否重用,全凭实力见真章。别的导演怎么想是别人的事,反正在她这里——公平很重要。
《春江花月夜》中,秦宛州饰演的女主鱼泱,其角色的时间跨度横跨了高中、大学和三四十岁。
先是年少懵懂,再到中年沧桑,最终心灰意冷。
秦宛州沉浸式的表演足以让观众做到全情投入,哪怕是她手部细微的肢体动作,都贴近生活,充满了真情实感。
如果不是因为简历上写了秦宛州是上海人,张佳誉根本联想不到。
直到后来和秦宛州片场闲聊时张佳誉才知道,原来对方在拿到试镜片段后,就去到偏僻农村足足体验了一个月,就连随身笔记上都写满了备注。
演员就该这样,把心思用在琢磨角色上,真正融入角色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流量铺天盖地地炒作。
秦宛州的态度值得张佳誉抬她一把。
就这样,秦宛州半推半就地站到了舞台中央。
“秦小姐看完电影后有什么新的感想吗?”前排的女记者发起提问。
“我之前也只在机器里看过片段,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感谢张导和各位后期老师,把鱼泱这个人物角色精心雕刻得如此鲜活。”
秦宛州向幕后鞠了一躬。
“作为旁观者、观影者,我在鱼泱身上窥见了部分女性看似平凡却又悲喜交杂的人生。而作为鱼泱的演绎者,我很高兴她的一生能被这么多人所看见并有所共鸣。”
“您觉得鱼泱和您本人像吗?融入角色时会感到困难吗?”
“其实我的成长经历和鱼泱截然相反,我的母亲非常疼爱我,如今的我也还没有踏上结婚这条传统意义上的必经之路。”
秦宛州微微垂眼。
“高中、大学时期这两个阶段我曾经历过,所以融入角色并不难。但在我饰演三十岁鱼泱的最初,代入的其实是我母亲的角色。”
“很巧的是,我父亲酗酒也很严重。我母亲在离婚后独自带我长大,虽然物质上过得辛苦,却也常有笑容。”
“带着对母亲人生的理解,我完成了对鱼泱人生后半部分的演绎。”
如果母亲为了家庭的续存而忍气吞声,秦宛州真的不确定她会拥有怎样的结局。
毕竟人之间存在着难以估量的个体差异性,不同人的承受能力也是不同的。
鱼泱是个不善言辞、过于温柔的女人,她的一生都没为自己活过,年少时班主任的告诫虽在她心里发了芽,却没能开出花。
秦宛州只庆幸母亲不是这样的女人。
“那您对于您在作品中的表现力满意吗?”记者继续挖了个坑。
“至少我作为导演来说非常满意。”在秦宛州酝酿答案的同时,张佳誉适时接过了话。
“请问张导,全片一场哭戏都没有,您难道不会觉得缺乏一些情感冲击力吗?”另一名男记者提问后,身旁略带鄙夷的目光接踵而至。
“我只是想问问如果加一到两场哭戏的话,结尾所要表达的情感会不会更加充沛,更加震撼。”男记者干咳了一声。
“难过就一定要哭吗?”张佳誉讪笑。
“哀莫大于心死,已经死掉的心该怎么跳动?已经干涸的眼睛该怎么流泪?”张佳誉向前进了一步。
“我想提问这位记者,你刚刚观影的时候有流泪吗?”
男记者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又不是女人,只是个刚从学校毕业没几年的毛头小子,自然没什么感触。
“首先我申明一点。”张佳誉义正言辞地将声量放大了足足一倍,好确保全场都能听见她所要说的话,“我拍摄电影的意图并不是想挑起男女对立,也并不是想鼓吹婚姻是女人的坟墓这一观点。”
“基于童年经历、成长环境等诸多因素的不同,传统男女在思想上本身就具有较大的差异。思考的角度不同,自然就很难完全理解对方。可观点不同就必定有一方是错吗?既然从双方的角度看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那么男女间的矛盾在长期的误会加深下势必越来越大,随后为了避免争吵,双方便开始学会沉默,直到陷入画地为牢的死循环。”
“所以你对影片无法共情这件事情本身也很好理解。”张佳誉再度看向阴沉着脸的男记者。
“因为你从未试图理解男女之间的矛盾根源何处,或者说不同人之间的矛盾根源何处,你从小受到的教育就告诉你——你未来会是家庭的主体,别人会围着你转,为你洗手做羹汤,于是你便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合理的。也许某天你会遇到像小雨这样的新女性影响你的定式思维,但没关系,还有无数受到封建思想迫害或是妥协于各方压力的女性会安慰你,你是对的,你不用改。”
“你这一生只需要做好你自己,而她却在数个身份的周转中迷失了自己。”
“这些难道不够沉重吗?”
张佳誉凭空说了一大段话,激动地连气也没喘。
男记者面色惨淡,若有所思地重重坐下。
“当然我前面说的情况并不适用于所有人,随着时代的发展、教育的进步,在一些女性意识到人格独立重要性的同时,一些男性也做到了和她们互相尊重,共同进步。”说着张佳誉朝第二排的苏晗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苏晗淡淡一笑。
“请问张导有没有考虑之后拍摄从男性角度出发的类似电影呢?”又一人举手提问。
“近十几年来从男性角度出发的影视作品难道还少吗?”张佳誉漠然道。
“况且出于自身选择的原因,我的周围很少有男性,对于男性视角的观点相对匮乏,不足以论证支撑一部影片。”
台下的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骆斌对于这部片子有什么想说的吗?”后排的记者朝男演员挥了挥手,脸上堆满笑容。两人私底下是朋友,关系不错。
“是非常好的一部作品,让我对女性思想有了新的了解……”眼看终于有人提问自己,骆斌微笑着展开了话题。
……
首映典礼结束了。
苏晗坐在后台,等待张佳誉和秦宛州来后一同离开。
她两天前就让Lisa预订了江边的花园餐厅,为首映典礼后的两人接风。
“苏总?”秦宛州一手掀开后台休息室的布帘,看到苏晗后明显惊了一下。
“带你们去吃饭。”苏晗笑了笑,甩了甩套在手指上的车钥匙。
秦宛州察觉到她下睫毛的妆略微花了一点,应该是刚刚也哭过了。
原来苏晗也有感性的一面,她想。
场景一转,秦宛州和温不言双手合十,像两只待宰的羊羔般坐在苏晗的车后座,周围空气仿佛凝固。
她俩何德何能,能坐上老板亲自开的车,秦宛州和温不言紧张到后背狂出冷汗。
“老张,你今天首映礼上话说得有点过了。”等红灯时,苏晗久盯着晃眼的红色指示灯,忽然出声。
“一时激动。”张佳誉稳稳坐在副驾上,娴熟地翘起二郎腿。
“如果他们乱写,会很难压。”苏晗话语里带着点训斥的意思。
“媒体向来如此。”张佳誉闭上了眼,“再说了,话题度越高,票房就越高,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张佳誉!”话未说完,苏晗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我是有原则的。”她努力平复心情。
“嗯。”张佳誉应了声,没睁眼。
她和苏晗认识十年有余,拌嘴吵架也是常有的事。
前排的两人针锋相对、气势逼人,秦宛州和温不言柔弱地躲在后排瑟瑟发抖,不敢插话。
苏晗选的餐厅很有品味,在一栋花园别墅内,庭院里的花草都精心打理过,蓬勃生长,生机盎然。植物上挂着自制的银色彩灯和金色彩球,为沉闷的夜晚点缀上微弱的光辉。
“想吃什么都点别客气,反正记在你们苏总头上。”张佳誉翻阅了两遍菜单,随后用左手食指在第三页由上而下流利地一划。
“这一页,这三个套餐各上一份。”张佳誉笑意盈盈,“好了,我点这些就够了。”
张导真的不是故意在惹苏总生气吗?秦宛州和温不言瀑布汗。
“吃吧,吃死你。”苏晗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同页的第二个套餐,“再加一份这个。”
“你们俩想吃什么?”苏晗抬头看向秦宛州和温不言。
“我们都可以的。”两人同时答道。
无论是坐老板的车,还是和老板共进一餐,她们都是第一次。
“好。”苏晗果断合上菜单。
“给她们上两份儿童套餐,再拿四杯青柠玛格丽特。”
“好的。”
服务生退下后,留下秦宛州和温不言在晚风中凌乱。
真是一个敢点,一个敢上。
见两个“小朋友”瞬间石化的样子,苏晗不禁勾起计谋得逞的狡黠笑容。
“再加两份E套餐。”苏晗喊来服务员加餐,语气格外轻快,显然刚刚是刻意捉弄两人的。
“你真坏。”张佳誉笑得和苏晗如出一辙。
“彼此彼此。”苏晗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餐前酒,滋味不错。
这算不算是新式职场霸凌?秦宛州和温不言对视了一眼,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