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很有资质,你签人的眼光不错。”张佳誉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漫不经心道。
“你也不赖,能在试镜的那么多演员里挑中她。”苏晗吃了一口凯撒色拉,不紧不慢地附和道。
刀光剑影,生死瞬息间,这就是高手过招。
秦宛州边在内心感叹边吃了颗夹着乌梅的小圣女果,儿童套餐意外地合她口味。
“回归正题,你这部片子拍的比我想象中要好。”苏晗放下手中的银叉,“接下来什么打算?”
“你这问题和那些记者一样无聊。”张佳誉正在切牛排,白瓷盘上,深紫色的肌红蛋白淌淌流出。
“休息段时间吧。”苏晗注视着低头的张佳誉。
“去看看鱼泱。”她顿了顿,“我也会空出时间,我们一起去。”
张佳誉没有说话,眼神失焦地切着三分熟的牛排。
她切得很碎,盘中血水满溢。
“鱼泱?”秦宛州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真人?而且她还活着?”秦宛州十分诧异,她并不知道对方是一个现实里的、活生生的人。
苏晗沉默不答。
“她是真人。”张佳誉笑了笑,“但她死了。”
鱼泱是张佳誉本科同寝室的舍友,两人都是中文系。
她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相识的第二年,鱼泱便把自己的身世背景全数告知了张佳誉。
当时的张佳誉尚且年少,北京有钱人家出生的她没吃过什么苦,性子桀骜不驯,最爱锄强扶弱。她对鱼泱百般照顾,而鱼泱也被她截然不同的性格所吸引,两人日久生情。
“确认恋爱关系后的第四个月不到,鱼泱和我提出分手,说我们恋爱影响到了她的学习。当时我太伤心,父母就给我办理了一年休学,我也因此和她断了联系。”张佳誉把牛排切得更碎了一些,“后来我听说她一毕业就和别人结了婚……男方挺帅的,学校里的朋友拍了照片给我看。”
那之后两人再没见过,直到三十岁的同学聚会。
“鱼泱平常说话有些口音,经常把我的名字叫成小雨。”张佳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拿起酒杯。
不是小雨,是小誉,恋爱时张佳誉不止一次纠正过她。
“她并没有活到四十二岁,在同学聚会的当晚,她就跳水溺死了。”
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去同学聚会,鱼泱是不是就能晚一点死?
“她从我认识她起承受能力就很差。”
如果自己也浑浑噩噩、按部就班地生活,鱼泱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只有她一个人活得那么悲惨?
以至于,一心求死。
张佳誉盯着空空的高脚杯,杯身在光线的折射下映出绚烂的彩虹色。
眼前的牛排被切得稀烂,已经不能吃了。
这段她一生中唯一的、短暂的、仅仅只有三个多月的爱恋,却困住了她的一生。
张佳誉疲倦地合上眼,陷入了昏睡。
“她喝多了就这样。”苏晗抬眸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秦宛州,继而望向漆黑的夜空,“一般傻子酒量都不好。”
今晚没有星星。
“可是张导不是才三十九岁吗?”时间线怎么算都不对,秦宛州疑问。
“还不是那帮投资方,非说这不可能是发生在前些年的事情。”
“还说现在就连很多农村地方都不重男轻女了,老张还非要搞那一套,嫌剧本太扯。”苏晗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最后好说歹说才同意,但还是要求把时代背景往前推起码二十年,好增加故事的说服力。”
因为这个事,张佳誉和投资方大吵了好几架,编剧也连夜改了好几版剧本。
还有那个骆斌,他的角色本来定下的是别的演员,投资人非要换成他。
演技一般,也就张皮囊还看得过去。
“可这个事情就是发生了,直至今日,这个现象依然存在着,这就是现实。”
“说实话,我对现实里鱼泱的了解也仅限于老张平日里的碎碎念,对她本人并没有什么感情。明明是她自己放着深爱她的女朋友不要和男人结婚去了,往难听了说,我看她后面的日子过得不好也是罪有应得。”
苏晗只是单纯心疼张佳誉。
“老张还好意思说别人承受能力差,我看起码比她好。”
斯人已逝,她的深情却无休无止,承受能力好的人早就展开新恋情了好不好?
秦宛州发现,苏晗似乎只是嘴毒而已。
瞧着刚把一杯酒灌下肚的苏晗,秦宛州忽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苏晗又叫了几杯酒,很快越喝越多,也开始耍起酒疯。
如果说张佳誉喝完酒耍的是嘴上的“文疯”,那相比之下苏晗耍的绝对可以称作“武疯”。
只见苏晗搂着秦宛州和温不言两人的肩膀畅快大笑,用眼神胁迫她们陪自己喝了好几杯,边喝还边唱着跑调的悲伤情歌。
“但是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谁也不能永远陪谁,而孤单的滋味,谁都要面对……”苏晗的歌声响彻夜空,所幸今晚只有她们一桌顾客。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秦宛州,她真的不能再喝了。
苏晗说得对,傻子酒量真的都不好,秦宛州想起苏晗打趣张佳誉的那句话,憨笑着想到了自己。
“我,我去开车。”温不言双手撑着桌面,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
“客人,您喝醉了。”一旁的服务生看不下去,出言提醒道,“您现在开车的话属于酒驾。”
“宛,宛州,拜托你了。”温不言说完便直直倒下。
“小温你别开玩笑了。”秦宛州撇着嘴嘀咕。
总算还有个清醒点的,服务生倍感欣慰。
“我还没考驾照呢。”秦宛州傻笑。
“……要不我帮您叫代驾吧?”服务生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谢谢,谢谢。”秦宛州即使醉了也不忘礼貌回应。
接连来了三个代驾,到场后却又都悻悻离开了。
“他们是不是也没考驾照啊?”不然怎么会开不了呢,秦宛州醉意朦胧。
服务生看着第四个到场的代驾,直接多给了他五十元,可怜巴巴地求着:“大哥你行行好,就接了这单吧。”
代驾大哥十多年的驾龄,什么场面都不在怕的,立马答应下来。
“车搁哪儿呢?”代驾大哥信心满满。
“那儿呢。”服务生指了指停在庭院车位里的一辆大红跑车。
虽然代驾大哥没开过这车,但他必然看到过这个标。他安静地把五十块钱递回服务生手里,毅然决然地取消了手机上的接单状态。
“大妹子,这车要是磕着了,我开一年车都不够赔的。”
代驾大哥只丢下了这一句话,独留下服务生站在红色法拉利旁默默流泪。
……
沈家医院,八楼实验室内。
“沈医生,有您老婆的电话。”门被打开,小护士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马上来。”沈昊在做新一轮的细胞实验,正准备固定切片机上的蜡块,调整距离。
“我去接。”顾晏清已经做完了自己的实验,刚刚收拾完相关用品。
两人做实验的时候有个共性,就是都不喜欢被打扰,否则难免分心,得不出最标准的实验结果。
“嫂子,我是晏清,沈昊他在做实验,怎么了吗?”顾晏清来到前台处接过电话。
“小清啊,让你哥来接一下我们……”苏晗的嗓音沙哑迷离,顾晏清隐约感觉自己透过电话闻到了一阵浑浊的酒气。
对面突然不说话了。
“嫂子?”
“嫂子你还好吗?”
顾晏清急地拽紧了面前的电话线,也许是座机的问题。
“您好,是这样的,苏女士在我们餐厅和另外三位女士用了晚餐,但是四个人都喝醉了,这边实在联系不到肯开法拉利的代驾,您看您能不能来我们餐厅接一下她们?”
“顺便结一下账。”服务生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顾晏清哽住,随即无奈问道:“请问店的地址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对方把完整的餐厅地址报了出来,顾晏清也挂断电话。
“顾医生,出什么大事了吗?”前台护士关心道,她头一次见到素来冷静的顾晏清这么紧张。
“没事,你和沈医生说一下,让他安心做实验,我去接几个人。”
说完,顾晏清抬脚快步往电梯处走去。
“如果忙到很晚的话我就不回来了,下一个实验我明天再做,这点麻烦你也转告他。”
电梯门缓缓关上。
打了个车到餐厅门口,红色法拉利旁站着几个围观拍照的人,顾晏清没空理会。
餐桌上的四人早已酩酊大醉,梦中呢喃。
顾晏清和服务生打了声招呼,随后跟着前去柜台付账。
“你是说,她们四个女人。”
“吃了六份正餐、两份儿童套餐,外加喝了九杯鸡尾酒?”
顾晏清难以置信地盯着手里一米长的账单,声音微微颤抖。
“是的女士。”服务生极具职业素养地展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其中的一位女士点了三份正餐。”
贵餐厅是不是应该考虑加大一下套餐分量?顾晏清本想建议,却在瞄到展示柜里陈列的套餐样品后及时把话吞了回去。
“刷这张吧。”顾晏清从老旧的布艺钱包里掏出一张黑卡。
夜色中,服务生和餐厅经理并肩站定在红色法拉利旁,面带微笑、富有诚意地朝顾晏清鞠了一躬。
“请您慢走,下次还有需要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我给您安排最好的座位。”说完双手递上一张名片。
经理语气颇为谄媚,与平时规训员工时的傲慢嚣张完全不同,服务生极力抑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谢谢。”
见对方没有要接名片的意思,经理也只能尴尬陪笑。
原本聚在车旁的人群见车主来了,大都自觉退开,也有两个没眼力的,被顾晏清冷眼瞪完后啧了两声,嘴里不干不净地走了。
顾晏清费力地将四人扶上跑车,把苏晗安置在副驾驶,其余人安置到后座。
不得不说,空间有些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