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听得下人来报,说是殷二太太领着二姑娘、三姑娘和二少爷来了。
因为娉姐儿和婷姐儿读书的事情上桃姐儿向她卖了个好,姚氏投桃报李,这番还算体贴。拿捏着时间,既没来得太早打扰阔别的余家人叙旧,又没姗姗而来显得怠慢,穿着打扮也很相宜,一身湖水蓝银丝挑绣的褙子配八幅雪青马面裙,既没忘了仍在孝中的身份,也不曾过分素淡了怠慢来客。
两家厮见,二房的孩子们便随了大房的称呼,跟着一道喊表哥表姐。殷宜好还不怎么会说话,看着人多新鲜,大脑袋转来转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星子,小嘴巴一努一努的,看得余家太太啧啧赞叹:“殷二太太样貌出众,膝下的哥儿姐儿也生得极好。”姚氏得了夸赞,心中称意,愈发有礼有节:“余太太过誉了,哪里及得上余家的哥儿姐儿,生得玉雪可爱不说,规矩又好,看得我爱不过来。”
余氏与姚氏妯娌之间算不得和睦,余氏的娘家人也算是知道的,可闻名不如见面,当面一瞧,这位殷二太太似乎也很得过,余二太太不免有些诧异,朝余氏微微扬了扬下巴,似在表示疑惑。
余氏心道姚氏其人本性不坏,也没那么上不得台面,只是不可深交,若是初见,她又不十分聒噪,其实也颇为拿得出手。只是这些此刻也不好同娘家人说道,只同余二太太瞬瞬眼睛。
今日家中来客,殷宜娉姐妹自也停了课业,过来一道说话。余家双姝比殷宜桃都大了几岁,见到这样小的妹妹,虽然稀罕,但差了年纪也玩不到一块,倒是谢握瑜与她们年纪仿佛,只比她们大了一岁,三人你来我往很有话说。
一道玩了一阵,估摸着前去安置行李的丫鬟早已布置停当,众人便各自回院中歇息不提。到第二日,余家的两位太太和谢太太便兢兢业业替桃姐儿相看起了人家。
余家人接着信便预备起来,此番也算得有备而来,虽没似模似样制了名册,心中却自有一本账,余二太太拉了余氏的手,满面殷切:“妹妹既不希望桃姐儿远嫁,能择的便是京中人家,依着太后娘娘的意思,又不能嫁得太高。我和三弟妹一道寻摸着,便以为最好是那些父辈担任过高官,如今已经乞骸骨或者退居闲职的,如此既不必担心小郎君的教养,委屈了我们桃姐儿,又不必忧心嫁得太过煊赫惹了人的眼。”
余三太太也笑道:“正是这话儿呢,这样的人家我们替桃姐儿择出来两家,怕妹妹都不中意,便将次一等的也预备了三家来。这三家都是父辈人才不显,小郎君本人却很有出息的,此刻虽是低嫁了,但将来小郎君中举入进,封妻荫子,桃姐儿也算是苦尽甘来。”
余三太太一面说话,一面觑着余氏的脸色,见她神情严肃,知她心中不舍女儿吃苦,便顺势换了话音:“我们桃姐儿这般品貌,若要将半生荣辱萦系在一人身上,陪他吃糠咽菜,我们这些做舅母的,心里也实在不忍得。故而我们还替她预备了第三等的,即门第相当的勋贵人家。勋贵不沾实缺,也不算违了太后娘娘凤谕,家境又十分殷实,也不怕桃姐儿吃苦。此等人家,我同两位嫂嫂粗粗择了一番,少说也有十余家,只不晓得妹妹要择那等婆母软和小姑明理的,还是家里子嗣不丰不必与妯娌交际的。”
余氏闻言,嘴角上扬,露出笑意,余太太们说了这些话,非但足见她们为桃姐儿的婚事十分用心,也能看出她们非是为着面子情,而是真心关心桃姐儿终身幸福的一番苦心。
表面上看,余三太太口中的三等人家一团锦绣,便是比不上将富贵和前程都握在手中的所谓一等人家,也比舍富贵而取前程的二等人家要更好些。
殊不知勋贵人家泰半不担实职,小郎君生下来就有世子之衔等着,哪里还肯用功上进,不去遛鸟逗狗走马章台已经算是难得,肯读两句圣贤书通晓世事练达人情,便已经足以成为京中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了。多少公侯人家,外头花团锦簇,里头已是一团烂絮。若为了眼前富贵,将桃姐儿嫁到这样的人家自是最相宜的,门当户对,进门就有世子夫人的封诰,前往宫中看望太后时也更有体面。可若目光长远,想着子孙大计的,便不会择这样的人家聘嫁。
余家太太们虽然知道以小妹的眼光和品性,断然不会被眼前富贵迷了眼。可仅凭余氏在信中的寥寥数语,还不足以让她们揣摩清楚殷太后的意思,倘若嫁入清贵人家还不足以让殷太后高枕无忧,那就只有嫁到寒门或是嫁到勋贵人家两个选择了。故而余二太太与余三太太商议一番,还是将第三等人家也纳入备选范围。
此刻说出来,也有借余氏之口探明太后心意的想法。
余氏自然明白娘家嫂嫂们的担忧与顾虑,当即笑道:“多劳嫂嫂们费心了,依照我心里的想头,最好便是在嫂嫂们所说的一等人家里品择,三等我是万万不敢想的,高门大户规矩森严,桃姐儿被我养得娇气,怕她不合婆母的心意,二等又太苦了些,且倘若我看走了眼,女婿屡试不第,岂不是害了桃姐儿的终身。所以只得偏劳嫂嫂们替我在两户一等人家间走动了。”
余氏言辞谨慎,心中看不中二等三等人家,即使在娘家亲人面前,也不肯肆意臧否,只说自家不合适,余太太闻言,眼中露出激赏之色,满口子答应着:“桃姐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替她操心原是该当的,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谢太太在一旁闲坐,一面听她们说话,一面替余氏剥核桃仁,描金荷叶小碟上已经堆起一个尖尖,听见她们拿定了主意,把小碟朝余氏面前一推,笑吟吟地说道:“弟妹们思虑周全,我这个当姐姐的却不如了,你们口中的二等、三等,我是压根没考虑,只在一等中择出四家来。”
余氏已嫁做人妇十余年,习惯了伺候翁姑照拂妯娌抚恤子女,此刻在嫂嫂姐姐跟前,却被她们当作当年那个闺阁之中的小妹妹,还替她剥干果,心中滚过蜜意又卷起一丝淡淡的惆怅,挨在谢太太身边坐下,拣了个核桃仁送到嘴里:“姐姐疼我。”
谢太太亲昵地冲她笑,又向余家太太道:“弟妹们择的是哪两家?且说出来瞧瞧咱们想的一不一样?”
两家人便把各自择的人家说了,果真有一家吕氏是重了的,如此加起来便有五家待选,余氏亲自斟酌了,删去了一家父母不全的孤寡人,余下四家便有些踌躇了,搓了衣角笑道:“论理是该设个小宴,当面谈的,最好是能将人家的郎君叫出来亲眼见一见,只是这四家人虽都在京中,却不在一府,相去甚远,实在有些麻烦了。”
谢太太便道:“这有何妨,不好将四家人请到一场宴上,大可以分头相看。或是备了礼登门,或是约了那一家的夫人去佛寺或是登山赏花,再不济,虽则你家里不好办宴,也可往外头去租个园子,由我和弟妹们牵头来办的。”
余氏感激不已。谢太太雷厉风行,说办便办了,当即拿了谢老爷的名帖,给大名府的崔家去信。谢崔两家本就是姻亲,谢太太长女谢怀瑾便是嫁到了崔家,如今她们替桃姐儿相中的崔小郎君正是谢怀瑾夫婿的族弟。
崔家太太接着信,便替他们张罗了一场赏春的小宴,两位余太太和谢太太带着余家姑娘与谢家姑娘去了,替桃姐儿掌眼,看看崔家的家底和崔氏郎君的人品。
余太太与谢太太代表的是女家,便该端着些,未带着桃姐儿同去,也是表示小娘子的矜持,不是上赶着由着男方挑拣的。要待到彼此有意,八字有了一撇的时候,才会让崔太太见一见桃姐儿。
待散了宴回来,余太太与谢太太顾不得往来奔波的疲累,便到寸心堂中,将崔家的长短详详细细地说了。有利自也有弊,余氏听了半日,一会觉得崔郎确实有可取之处,生得周正不说,读书也很刻苦,一会又觉得崔家姐姐妹妹生了一长串,最小的一个妹子还在襁褓之中,小姑太多,桃姐儿嫁过去应付不来。且崔老爷生了这许多,定是纳了不少妾,倘若崔郎肖父,也是个多情种子,桃姐儿该如何是好?
谢太太见她踌躇,拍拍她的手背:“也不急着决定,咱们再看看别家。”遂又替她张罗着去看真定府的王家。
这一回是余家的人脉派上了用场,王家小娘子倒是不丰,却生了一串儿的小郎君,与桃姐儿年纪仿佛的就有三个。是以这一回便由余家和谢家的郎君出马,以请教学问的由头过府,借哥哥弟弟们的眼来探王郎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