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静冬芜,吹落一片梅香。
万般酸涩难诉于口,只祈往日朝朝犹胜于春。
秦玉娘神情似迷茫彷徨般,怔怔地昂起头,泪水在眼眶打着转,却在下一秒如雨珠滴落消散。
她哑着声,吸了吸鼻子,苦笑着,又像是再次陷入那迷境之中无法自拔。
“宋小姐,你知道吗,每当我望着这雨雾沉沉的街道,我耳畔总会响起那一声声——”
“玉娘、玉娘...”
“就好似,阿母和我的少年郎,依然会在远处待我归家,那一切的一切,就只是黄粱一梦。”
如倔强般,她深吸了口气,直起身板,从下往上的用手擦去了泪痕。
“可是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他们早已不在了。唯剩我一人,独自彷徨在这雨雾中,不得逃脱。”
雨声寂寥,恰如此刻秦玉娘如死水般的内心。
亲人的离去,是早已腐烂的种子会在某刻于心底生根发芽,不起眼的枯叶若落了地,便能掀起汹涌的浪涛。
让人无处可躲、无地可藏。
宋鸾枝看着眼前人肤白胜雪,却因风雨打窗,鼻头冻红了许多。
微蹙的眉头带着浓浓的离愁别恨,真真如“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所写的那般。
她欲抬手,却碰上秦玉娘那冷滑如玉的胳膊,烫的她心间一痛。
她不知秦玉娘那一年究竟是如何度过的,却也知所爱之人离去的痛楚。
毕竟曾经在那回忆中,被丢弃于暴雨之下的街角的她,也曾亲眼目睹着待她如命的亲人毫不犹豫地离开。
宋鸾枝坐于她身侧,拾起不知何时落到桌上的手帕,轻柔地替秦玉娘擦拭着那凝在脸颊上的泪珠,将那冰冷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
“玉娘,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诗——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
“也或许是巧然,今日我被人赠予了一首古曲,名为《梅花三弄》。那曲调初听婉转悠扬,却给我一种萧瑟感,但后调却慷慨激昂,如百卉萌动。”
“玉娘,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才是这天底下最真最好的女子。因你面山花欲谢却不卑不亢,遇雨打浮萍却坚韧不拔。”
“玉娘,冬雨渐移,山雾将散。但走不走出这虚影幻象,选择在你。但这世间,总有人愿听你泄于山谷的回音。”
那一声声坚定的“玉娘”,与远方那呼喊声重叠,如劲风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仿若置身重岩叠嶂中迷茫无望之时,胥梦骤碎,有人从身后牵住了她的手——难捱冬昼,却遣云烟重重。
“宋小姐...”
秦玉娘声音破碎,澄澈的眼眸盛满谢意,虽感谢的话难言于齿,但那回握住宋鸾枝的手却异常坚决。
“宋小姐,其实在刚来到小城时我便听说过你的名字。我也曾远远瞧过你,满心满眼都是羡慕。”
“可是宋小姐,我竟对你生不出一丝嫉妒。我倒是希望你能永远这般,顺遂美满,幸福安宁。”
“或许是我遭受了太多太多不甘,我竟不愿看到你们这般好的人与我一样。”
“所以当世子找到我时,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我不图任何东西,只是想帮你,仅此而已。”
提及此处,她竟生出几分羞涩,垂着眼浅笑着。风乍起,她缱绻地掀起眼看向宋鸾枝。
“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毕竟宋小姐这般好的人,想来这世间是不会有人生厌妒忌罢。”
宋鸾枝轻轻撩起秦玉娘那散落额旁的碎发,将她别于耳后,闻言竟一时无措,“玉娘谬赞了,鸾枝不过是说了些薄言,但鸾枝却是真心盼望玉娘未来的路途坦荡,永不落俗。”
青鸟虽远走,槐树却仍留。
灯火长明下,总能再绽高头。
秦玉娘挽着宋鸾枝的胳膊,二人相伴行走在丝丝细雨之下,待到了府门口才停下。
雨声渐弱,远看那朦胧处,有一人撑伞而立。
秦玉娘眯了眯眼,好似悟出了什么,眼底笑意多了分。
“知府那边,由我来想办法先拖一会。跟了阿父这么些年,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宋小姐,你只管做你想做的就好。”
“净真和汝善两位姑娘心思也细腻,想来应是不会出什么差错。再者我听闻那知府家的谢姨娘,是净真的阿姐?”
宋鸾枝点了点头,于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那这就好办了,若是能够让谢姨娘在知府大人面前说些好话,这事儿也不难了。”
闻言,宋鸾枝却摇了摇头,于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玉娘,你是不知净真与她阿姐之间的牵绊,你所说的法子,怕是行不通。”
“净真那日从知府回来后,便一头扎进铺子里,日日夜夜忙活着,却也不让旁人知晓和帮忙。”
“一开始她告诉我,谢姨娘喜爱芙蓉,我便准备了好些与芙蓉相关的饰品。谁曾想她回来后却一意孤行将其全都换成了荷花,也不知是为何。”
“或许,有自己的想法吧。毕竟是所爱之人,自是希望所赠与的样样都是最好的。总之,宋小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鸾枝在此,就先谢过玉娘了。”
秦玉娘捂嘴偷笑了下,打趣道:“无事,毕竟现在,宋小姐怕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闻言,宋鸾枝神情呆滞了片刻,有些无厘头。只好顺着秦玉娘的目光看去——
只见油纸伞下,一人独立于桥头,青丝束成高马尾的模样,一身红衣肆意又张扬。
是裴逢序。
心瞬间被压住般喘不过气,宋鸾枝几分慌张地别开眼,尴尬笑了下。
“其实,我早已猜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宋小姐不必慌张避我。今日天色也晚了,玉娘便先回去了。后头看着,想来还有许多事要做。”
秦玉娘恭敬地朝宋小姐行了个礼,便欲转身离开,却忽的被意外的声音闯入,止住了脚步。
“卿卿。”
二人默契转身,只见容玉珏只身一人从庭院深处缓缓出现,骨节分明的双手滑着轮椅,双膝上正放着一把有些熟悉的油纸伞。
飞鸟不惧湿雨,传来阵阵鸟鸣。
容玉珏抬起温润的眉眼,目光仅宋鸾枝一人。
“世子?”
宋鸾枝疑惑开口,容玉珏抿了下唇,双眸微动,将膝上的纸伞递给了她。
“鸾枝,这雨还在下,带着这把伞再走吧。”
“可是世子,我是来送玉娘离开的。”
容玉珏抬着的手臂滞在半空,面色尴尬无措,脸颊瞬时晕红一片。
“那既如此,就多谢世子了。”
见状,秦玉娘下意识弯腰欲拿走那把油纸伞,却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秒被容玉珏收了回去。
“咳咳。”
容玉珏仿若无意的将手攥成拳放在唇前,轻咳了两声,墙边立刻出现一名拿着伞的小厮。
“那就请秦姑娘,也带把伞走吧。”
“……”
秦玉娘见着容玉珏弯着眉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顿时心梗了下。
宋鸾枝目光落至那把伞,回忆涌上心头——
竟是初见那日,她出于好心递给他的那把油纸伞。
轻微韶光沾取冰凉的雨水,悄无声息地软化了她心底那片厚土。
“可是世子,宋小姐怕也有事要忙呢。”
秦玉娘努力压住笑意,提醒着宋鸾枝,微微侧头,只见桥头那人似不慌不忙般,仍然静立着,似是不见心上人,就不会离开。
只是不知,宋鸾枝会如何选择。
她站在院门内,身前是不知独自等候多久的裴逢序,身后是紧攥住油纸伞略显茫然的容玉珏,竟一时陷入两难之地。
宋鸾枝无奈叹了口气,却见刚刚还说要离开的秦玉娘,此刻竟然将伞收了回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静静倚靠在门边,眉梢带笑。
“玉娘不是还有事要做吗,怎的现在却留下了?”
“其实...玉娘也没什么事。”
宋鸾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