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传曙漏,顾之川空着肚子等一个长白条回来。
或者现在不能叫长白条了,他等那个黄纱白袍,等朝日破云,等危宿仙君,等徐行藏。
我要告诉白,我有多么想他。
起初,他这样想。
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是我的罪过。
夜晚残风的凉气,让顾之川哆嗦,他做那个招人不喜的讨厌鬼,继半夜三更不让人睡觉后,又在清晨再次给人家林大宗主传音。
“林师兄你之前说,危宿仙君去中州的时候是多久来着?”
林明杞,“……”
“之川啊,看来我和你师兄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林明杞的指头敲击着床榻的边沿,眯了下眼睛,他伸手在被褥底下勾了本话本出来,打算边消磨时间,边好好儿跟孩子聊聊。
“哎呦,林师兄,怎么会呢。之川可听话了,只不过是有点儿好奇嘛。”雪中仙打哈哈。
林明杞没有再多说,信手翻开一页,“之川宝贝儿,既然你想知道危宿仙君的事儿,我这儿可多着呢,之川想听哪段?”
“温柔仙君金封行路鬼,腹黑师侄漏夜荐枕席。嗯,看起来不错,喜欢吗?”
墨色的字,白色的纸,描绘着靡艳的内容。
顾之川,“……”
他是想听这个吗?他甚至把话都问的明明白白。
可是林明杞来起了不懂装懂。
“林师兄!”虽然他俩素有一起看话本的爱好,往日甚至也不是没看过编排他自己、他师兄、剑圣等等的,不一而足。但至少,在此刻,顾之川一点儿也不想听听关于危宿仙君的。
那些人,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说。而且越荒唐,越背德,就越招人称奇猎艳,越能赚到钱,自然就越发流传的广。
“哦,之川不喜欢这个。那换一个。”林明杞低头翻了几页过去,“葡萄酒醉葡萄仙人,痴心人遇痴情郎君。这个怎么样?”
今晚才喝过葡萄甜酒,然后干了点儿荒唐事的顾之川心情更美妙了。
环琅七宿去中州的时间又不是查不到的机密,顾之川打算不要想着不劳而获走捷径了,他自己去查。
“林师兄既然不愿意讲,那之川也不多打扰了。师兄昨晚没睡好觉,今天补一会儿?”林明杞虽然和他师兄穿一条裤子,但是总体来说,要比药圣好说话点儿,而且对有些出格之事的容忍度也更高,所以,顾之川惹了祸,总喜欢先找他帮忙说说情。
但今儿不知道是怎么的了,一涉及到危宿仙君的事儿,他就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大概就是一个意思,坚决不支持他多与徐行藏接触。
奇了怪了,不提长白条,单就事论事。他们要危宿仙君出面保护自己,又暗地里是这副做派,怪让人瞧不上的。如果不是事出于药圣和林明杞之手,顾之川就要用鄙夷的眼神来看,这种用人还疑的做法了。
林明杞暗嗤这小孩儿真是被杜殷惯坏了,看看,不过几句话不合他心意,他就要跑。
他又换了个话本,“别急嘛,唔,这儿还有一本,我看看,有趣。之川想听这个吗?鸳鸯绣被翻红浪,宿敌当作情人尝。嗯,讲危宿仙君和魔尊的,这么邪门?有意思。”
“咔嚓。”雪中仙恩将仇报,才不久保护过他的栏杆,被他一手捏的粉碎。
“林师兄,您这是什么意思啊?之川不懂。”顾之川堪堪耐着好性子,才没有跳脚骂人。这本书是谁写的?他完了。
话本被扔到了一边儿,林明杞正声,“天亮了,去跟危宿仙君辞行回来吧。”
顾之川冒火,“我不。”
他狠狠地咬重那个“我”字儿,给林明杞强调他的决心。
根本不可能的好吧,他好不容易遇到了长白条,哪儿会轻易放手呢。
“那没法子了,你是想我亲自来接你,还是让剑圣把你扛回来?”
顾之川,“???”
他们俩是真的有毒!
“不,林师兄,你转告给我师兄吧。我和仙君私奔了,不回去了!”
顾之川毅然决然地掐断了传音,然后双眼怒视前方,真的,他们怎么能够这个样子?他,顾之川,这么大一个人了,才离开南境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要被强行绑回去了。
这简直令人发指。
毫无自由。
惨无人性!
下一秒,一个声音传来,“是吗?顾之川。”
清润调子蘸满了怒意,春雨也做的雷霆。
顾之川,“……”
林明杞这个不仗义的,玩儿真的啊。说转告就转告?!
顾之川,“……”
大早上的,他师兄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更惨的是,他眼睛的正中央投影到了进门来的危宿仙君,鲜亮的黄纱白袍晃荡在晨风中,徐行藏看着他挑眉而笑,眼神玩味。
而余光中,一个房门被推开,是面无表情的剑圣。
顾之川,“……”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惨,他拿着化神的修为,要面对着两个合道真君,然后还同时和两个合道真君通着信儿。不是说,天下的合道者不越十指之数么?
为什么,他身边的,就有快凑齐一个巴掌。
想一想,其实四根指头也够给他个响亮的嘴巴子了。
救命,救命。
谁来救救之川。
手快过脑子,顾之川在断裂的栏杆上借了一下力,直接翻下了二楼,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就扑过去抱住了徐行藏,“仙君,你要救之川,之川要是现在被抓回去,就活不成了。”
不管了。
他本来说理一下看看徐行藏是多久去的中州,再算算他在那个魔头的手底下苦熬了多久,然后再看看徐行藏还认不认得出自己,以及目前徐行藏对魔尊及他亲眷的态度,再酌情选择告诉与否。
现在,情势不同,但是他的脑子却通了些许。
不好。
如果徐行藏还记得小白团子,他就滑跪道歉,竭力弥补。
如果徐行藏忘了,他就请危宿仙君再喜欢一次顾之川吧,然后悄悄竭力弥补。
反正哥债弟偿,有些事儿他总跑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之川格外希望,他认不出自己。他会觉得之川是个不诚实的丑陋小魔修吗,他会嫌弃之川肮脏污秽吗。他一定会恨我的,恨我这么多年自己过着好日子,却没有去帮过他分毫。
顾之川不给自己找理由,比如他实力微弱,去了也是白去;比如,他很长一段时间也自闭难过,根本无暇多顾很多的事儿;比如受困年龄和见识,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也没弄清楚他那恐怖的哥、惊惧的母亲,以及一群精明的嫂子们究竟都是谁。再比如,药圣和林明杞等人极尽好意,告诉他,他只是被老谷主捡到的一个别人不要了的孩子,然后药王谷就养着了。
他没有为帮助徐行藏脱离中州做过半分,这是事实。
无可辩驳。
雪中仙今年十六岁,或许只要他不修魔,不回忆,世外桃源或许永远欢迎他,但是留给他天真的时日的确不多了。
十六岁的徐行藏在哪儿呢?
顾之川只要一想到,有万一的可能那人在中州,他的心肺就在滴血,肠穿肚烂的那种。
徐行藏低头轻薅了一把顾之川的短发,小孩儿顶着一头他修出来的头发,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满眼祈求地看着他,好不可怜。
如果由他来养停停的话,他是很愿意养成雪中仙这样儿的。
危宿仙君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我定会讲求爱人如养花。
我的就是我的,别人休想染指分毫。而且,我会布下层层罗网,严密而温柔,不让他觉得屋子里不舒服,也绝不让外面的阳光照来晃花了他的心。我会像养娇花一样的,给予他这世间最甜蜜美好的东西,而且不论成本不计代价,保管他离开自己,绝无可能再得到同等待遇。
慢慢地,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拔掉他的羽翼,绞杀他的枝叶,断了他红杏出墙、招蜂引蝶的能力。
让他在自主选择最优项中,彻底地属于我。
当然,适当还得再给他制造一点小麻烦、小危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要是没几条鲇鱼,闷坏了家里的宝贝可该怎么办?
而且有蚜虫,花儿才会知道有主人照料的好。
至于他的宝贝,脱离了他的保护还能不能活。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反正只要还是我的宝贝,我定然全力护着。如果不是了,那管他呢,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儿,护不住了,那他殉了我是应该的。要是事后我还活着,难道我不会帮他报复回去吗。
宴隋同样翻下栏杆,没什么多余动作地稳稳落地,“徐仙君,药圣和林宗主,请雪中仙回去。”
这是第一步告知,先礼后兵的礼。
“哦?”徐行藏低头看箍着自己腰的顾之川,“川川,你说你愿意回去吗?”
顾之川眼睛亮了,顾之川飞快摇头。
仙君,仙君,快保下之川吧。之川认你做大哥。
他身上的药香缓解着周身的疼痛,而这么个大宝贝把希望几乎全寄托了到了自己身上,徐行藏捏了下顾之川的脸颊,他怎么这么可怜可爱呢。
小羊羔自愿把自己送入恶狼的嘴里,难道还有拒绝的道理?
没有那么善良的食肉动物。
更何况他现在还饿着。
还需要顾之川。
“剑圣大人,雪中仙说他不愿意回去呢。”
宴隋点了点头,“冒犯了。”
长剑碎空而来,借携了清风与晨光的势,看起来要直取危宿仙君的性命。
徐行藏只拉着顾之川腾挪了一步,然后偏头笑看向某人,“剑圣莫要怪徐某人没有提前告知,我可不会武了,我只会杀人。”
跟我过招,想要不见血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