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深处,空山堂。
夏侯郢斜卧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贵妃榻上,正曲臂抵着头,闭目小憩,哪怕姿态慵懒地倚靠在锦缎软垫上,却总感觉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寒意,让人不敢接近。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伏卧在木榻之下的随影立刻竖起耳朵,微微压低嘴巴,盯着门发出低吼警告。
夏侯郢懒洋洋启唇,说了声“进”,随影也立刻站起身,警觉地盯防。
迅若惊鸿,流星飞电,还未满两个时辰,夏侯郢手下的暗网玄卫就已经有了结果。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纪桑的身份干干净净,她不是京城派来的人。
体质特殊可以抵抗他的寒毒,又半夜三更出现在密室周围,说她没有预谋,夏侯郢是不相信的。
可她的底细连玄卫都查不出来吗?
夏侯郢眼尾上挑,一双狭长明锐的眸子透着一股兴味。
*
纪桑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都快亮了,心下大惊,这节骨眼怎么也能睡得着啊!她骨碌爬起来,才发现她抱着一只细长泛白的手。
诶?自己好像是把捡来的男人当靠垫了······她转头一看,看清了男人的面容,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这男人也太好看了吧!
五官和轮廓像是被女娲的巧手精雕细琢过,披散着的墨发衬得皮肤更是白的一点血色没有,陡然生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妖冶之美。
真是一个妖孽美男啊。
纪桑打量着眼前男人,双眼紧闭,嘴唇苍白,他这样子该不会是——
她伸出手,几乎是贴近了男人的人中,半晌才感受到有股微乎其微的气息,还好,还没死。她忽然又想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莫不是他们都一样,皆是府里的逃命之人?
纪桑不禁心里发毛,这个侯府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这男人看着就像跑不动的样子,纪桑犹豫甚至没超过三秒钟就决定了——自己跑!
“兄弟,真是不好意思了啊。我一个人实在是没法带你出去,我和佛祖耶稣穆罕默德还有其他各路神仙为你祈祷,保佑你平平安安哈,我就先走了。”
纪桑碎碎念着,转身猫腰溜到门边,手指头在纸糊窗户上戳开一个洞观察屋外情况,现在四下无人,她推开门迅速溜了出去。
夏侯郢假装昏迷,就是等着她动手,人赃并获,结果她刚刚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之后竟然跑了?
他一脸困惑,刚刚这女人说的什么?耶稣和耶路撒冷?这是哪路的神仙,他怎么从来没听过?
他起身,悄悄跟在纪桑身后,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只见她鬼鬼祟祟沿着墙根疾走,不知怎么想到了想偷油吃的小耗子。
迎面正要撞上不远处一列巡逻侍卫,纪桑瞅了瞅四周,迅速藏身于假山之后。
夏侯郢在暗处看得清楚,不由得轻笑出声,这姑娘的胆子倒是不小,还颇有几分机灵。
“什么人?”侍卫大吼一声,奔着假山小跑过去。
夏侯郢现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挥挥手让侍卫下去了,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就看到她鬼鬼祟祟沿着墙根往后院的方向去了,然后推开了小后门。
小后门连着街道,但不是主街,来往行人不多,纪桑左右探头,四下无人正是跑路的好时机。她正要跳出去,一截冷白清瘦的手腕抵住了门。她抬眼一看,可不就是刚刚还在昏迷的那个男人!
只见男人悠悠问:“你想逃跑?”
“不是!”纪桑慌张地看下四周,“你先快出来!”来不及多想,纪桑先一把将男人拽出来,她刚想撒腿跑衣袖便被揪住——这个男人还有完没完!
纪桑下意识地反手扣住男人的手腕,拉着他出来就开始跑,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
遇到小巷她就钻进去,七拐八拐地也不知道窜到了哪条街上,上次这么跑,还是大学里的体测,直到她跑不动了,拉着男人躲在一条小胡同里。
纪桑像是一瘫泥,卸了力整个人身侧靠在墙边,累得气喘吁吁。余光瞄了一眼,她喘息未定,倒是身旁这个男人,乍一看透着些许病态的虚弱,没想到跑了这么远竟然大气不喘一口的。
“你是府上的技师,为什么要跑?”
她还没歇息过来,便听见男人的声音。她听得心里发紧,直直懊悔,这还没清楚是敌是友,竟然就贸然拉着他一起了,万一他是府里的什么人,回去一告发,自己不是白折腾了!
不过谁没事大半夜的出来溜达啊,纪桑装得特别淡定:“彼此彼此,若不是我昨夜救了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
“呵,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纪桑打量着男人,从穿着、气质、仪态来看,倒是可以排除小厮下人了。
“难道你是夏侯郢······”
男子哼笑一声,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女子根本是晓得他的身份的,接下来就看她是想做什么了。
“他的男宠?”
“嗯?”夏侯郢猝不及防,眸子瞬间瞪大,惊得他尾音都足足上挑了两个音,“你说什么?”
纪桑在影视圈工作,周围认识的男同一点不少,此刻不知道怎么,Gay达就响了。她本来就琢磨着这夏侯郢很奇怪,古代男子普遍弱冠成家,这人都二十五了还孤寡一个,不仅如此,他对那些漂亮姑娘还无感,不是给子是什么!
找技师大概就是个幌子啊,果然传闻还是能信的。
眼前的男人生得貌美,她想应该就是夏侯郢屋里藏的娇人吧,不得不说,他的审美还是很在线的,这男宠长得确实是谁看了都得迷糊。
见男人不说话,纪桑权当默认,“我早听说夏侯郢好男风,果然是真的。你是不是你也刚到府上不适应所以想离开?”她隐约记得昨夜他好像受伤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不会是那夏侯郢下的毒手吧?”
夏侯郢拧着眉,什么时候竟有这种离谱的传闻了?
他垂眼盯着纪桑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和语气里找出她的破绽,可是她似乎真的认定他是府上的男宠了,询问得一脸认真。
“······”
“好吧,这是你的隐私,不想说也无妨。”纪桑叹口气,从腰间的荷包里翻出来一只簪子,塞进他手里,“你也是个可怜人,这个簪子你拿去当些钱治伤。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行不?你就当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
夏侯郢嫌弃地看着那根镀铜簪子,“你以为这很值钱吗?”当的那点钱还不够买他那华服袖口一圈的金丝线。
纪桑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这可是好心,看不上就算了,回夏侯府伺候你的夏侯公子,他给你的肯定多。”
“你说的对,我是应该回府上,若是言伯他们有所察觉,我还可以说出实情求点赏赐,听说夏侯府对下人可是很严格。”
纪桑一听慌了,忽然想起那个浑身是血迹的女子。他大爷的,若是自己被抓回去不会被打死吧。他要是真回去告密,自己都无处可逃。
她咬着牙跟问,恨恨地问:“你想怎么样?”
“你以为呢?”夏侯郢悠悠然地问。
“要钱我没有。”
“那我要命呢?”
纪桑忽然抱胸,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要命也没有!”
街上商贩渐渐多了起来,街口传来高低起伏的叫卖声,纪桑嗅嗅鼻子,一阵阵香气钻进鼻子。
虽然这些日子她的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但是她的胃已经适应了,初辰肚子就感觉空空荡荡了。
她探头一瞧,街对面的当铺已然开了门,身上的这些首饰应该也能换些银子,先得吃饱了。
纪桑没好气地瞅了一旁身边的人,撇撇嘴道:“走吧。”
仅是几步路,纪桑便见着许多路人频频侧目,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对着纪桑这边更是掩面而笑,娇羞不已。
纪桑是一点笑不出来,一直琢磨着这个人会不会真赖上自己了?
进了当铺,她将带出来的首饰全部拿出来放在台子上,掌柜的一个个拿起仔细估值,一共换了近十两碎银。
纪桑抓着银子塞进荷包,忽地听见掌柜的问,“公子,您这可是产自昆仑山的羊脂白玉做成的扳指?”
她抬眼一看,掌柜的隔着木栅窗指了指夏侯郢的拇指方向,余光一撇,发现这人确实带着一个白色玉扳指,听起来好像很值钱?
夏侯郢毫无波澜,只是冲着掌柜的吐出几个字,“你倒识货。”
二人出了当铺,纪桑眼睛滴溜一转,让男人等她一下。
她小跑进去,压着声音喊来掌柜的,“老板!老板!那个人······不是,我朋友的那个扳指很值钱吗?”
“我猜至少得这个数。”老板伸出手比了一个五。
“五十两?”
掌柜的哼声一笑,摇摇头,“少说五百两,那可是昆仑玉。”
得亏纪桑撑在柜台上,要不然直接当场表演个腿软掉凳。好家伙,她想到了这扳指值钱,但没想到这么值钱啊!
如果她拿到这个扳指······
纪桑忽然心情大好,笑着走出当铺,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停下和男人平视,她倏地搭上男人的肩膀,笑盈盈地说:“走,请你吃早饭去!”